2018年,6月19日。
曾鐵一大早就蹬上曾許買的新皮鞋上班了,出門前還仔細地打了打油,甚至真皮皮鞋都沒有他保養得這么到位、這么亮。
曾許忽然有點愧疚感,因為他爹并不知道這雙鞋的價格,還當成個寶貝給打了遍油。
但這種愧疚感轉瞬即逝,也許他爹只是沒有鞋了穿這個應急而已,打油也是為了應對今天的應酬。
曾許看了看手機,發現前天給任澗發的圖片仍然掛在聊天框上頭,而昨天端午節發的祝福也沒有得到回應。任澗已經一天一夜沒回消息了。
在昨天的端午節,他和崔楚還有秋棕一直玩到了半夜,回家直接倒頭就睡了,根本沒有注意到消失的任澗。曾許懊惱地拍了拍大腿,他應該去找一下任澗的。
他把任澗當成好朋友,結果節日假期都沒有去她家問候一下。
曾許有點擔心,害怕自己真的傷到了她。于是在臨走之前,曾許還是給任澗打了個電話。
任澗家里,她正在用被子捂住自己的頭,漆黑的視野讓她仿佛置身于深海,眼前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只有水淹雙耳的氣泡聲。
“呃……”任澗搖晃著頭,大口大口呼吸著,窒息感沖擊著胸膛。
“??!”任澗尖叫一聲,從被子中猛地鉆出??諝庖幌伦泳屯ㄍ噶耍矍耙补饷髁恕?
忽然,電話鈴聲響了。
任澗顫抖著手,拿起手機,看都沒看是誰,就摁了掛斷。
無力地躺在床上,她雙眼放空,目之所及灰蒙蒙的,好像整個世界的色調都變暗了。
電話鈴再次響起。
任澗扭過頭,盯了五秒才發現是曾許。她有些賭氣,再次掛斷電話。
“咔?!比螡镜哪赣H推開了門。
“哦?今天沒鎖門,表現不錯。”她點點頭,“吃飯了,任女士。”
“好的,劉女士?!比螡驹谛睦锬?,卻沒有說出任何,只是穿衣服下了床。
餐桌上擺滿了四個菜,主食除了昨天買的粽子還有牛奶面包和餅,看起來豐盛至極。
但這些在任澗眼里,不過是一堆白骨。
她坐在椅子上,象征性地咬了兩口面包,然后把牛奶一飲而盡,說:“我上學去了?!?
“誒……”母親劉戀愣了一下。
任澗出門走了沒幾步,感覺天旋地轉,出了小區就開始嘔吐不止,把牛奶全都吐了出來。她拍了拍腦袋,那種看什么都變形的感覺,終于在嘔吐之后得以緩解。
到了學校,任澗背著書包,低著頭,小步向前踱著。
“看那個殺人犯,臉白得真像白骨精?!庇腥私Y伴在任澗身邊經過時,小聲地交流著。
“殺人犯”是其他學生最近給任澗起的新綽號。因為她“殺死”了自己的外婆、同桌和主治醫生。
任澗黑著臉,那些碎碎的低語,在她耳朵里成了山洞中震耳欲聾的回響,久久不散。她瞪著眼睛,沖進班級。
班主任已經在組織早自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任澗身上,她渾身不自在,低著頭來到了座位上。
前桌宋詞擔心地看著任澗。
“大家開始背英語單詞,十五分鐘后組織小考?!卑嘀魅握f完就出去了。
宋詞轉過身來,輕輕敲了敲任澗的桌子:“喂,任澗,你還好吧?臉色這么差。”
任澗抬起眸子,黑眼圈重得嚇人,讓宋詞心里咯噔一下。
“沒事?!比螡酒届o地說。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宋詞放心不下她?!跋抡n的時候你可以對我講一講的,千萬別一個人憋著?!?
任澗又抬了抬眸,看著宋詞,強行擠出微笑:“謝謝?!?
宋詞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轉過去背單詞了。
任澗翻開單詞書,一個個單詞就像刀子一樣,根本無法直視,一看就感覺要扎在心口。
今天,抑郁癥特殊嚴重地殘害著任澗。
“快樂呢,我的快樂呢……”任澗顫抖著拿起自己的詩詞本,看著昔日寫下的無憂無慮的詩,無法自控地拿起筆,瘋狂地劃掉了一行又一行字。
宋詞側臉看了看任澗。
晚上放學,車水馬龍。
任澗抑郁了一天的心情,在夜晚降臨的時候卻變得通暢了一些。因為她知道,即將回到自己的屋子,自己獨處,不用再和野獸一樣的人們打交道,不用再聽那些咆哮。
然而,就在她狼狽地跑出校園時,她看到了一個身影。
是曾許。
她下意識就要背過身走,但曾許早一步發現了她。曾許一個箭步過來,摁住了任澗的肩膀。
“任澗。”曾許小喘一口氣,“你嚇死我了?!?
任澗撥開曾許的手,換了個方向繼續走。曾許連忙跟在身后,問:“你家不在那邊?!?
任澗忽然停下腳步,曾許差點撞她身上。任澗回過身,燈光照在她臉上,她的眼神漠然,死死盯著曾許。
“哇,你臉色好差啊。”曾許方才看清,吃了一驚。
“要你管。”任澗推了他一把。
“喂,我很擔心你啊。”曾許被推了個趔趄。
“咸吃蘿卜淡操心?!比螡菊f,“你以為我很需要你嗎?”
“但是我說了我會一直陪著你啊?!痹S攤攤手,“前天晚上開始你就一直不回消息,兩天了人也不知去向,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今天我來你學校門口等了你一中午你也沒出現,你嚇不嚇人啊,我還以為你……”
曾許說一半戛然而止。親眼見過任澗跳樓的曾許的確擔心她做傻事。
任澗沒有想到他會在乎自己,面色漸漸柔和下來,剛要開口,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曾許?”
曾許聽到這個聲音被激了一下。他偏過頭,看到蘇侃正背著紅書包站在一旁。
“啊,晚上好?!痹S問候道。
“你……”蘇侃指了指任澗,“怎么跟她混在一塊了?”
“什么叫混?”曾許皺了皺眉,“我和她是朋友?!?
蘇侃打量了一下任澗,嘆了口氣:“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她吧,我爸在等我,先走了?!?
曾許沒有說話,目送蘇侃走向不遠處的一輛凱迪拉克。見她上了車,曾許自顧自喃喃:“什么啊?!?
“我……”任澗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其實,大家都很討厭……”
“沒關系。”曾許做了個停的手勢,“我不是大家。”
任澗抬起頭。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你這個病,我不知道說什么會刺激到你,但是我會注意?!痹S說著,拿出手機,“看,我可是聽你的,給我爸買了雙鞋的。”
任澗抿了抿嘴,別過臉去:“那你不早聽,就不能和我一起去買嗎?”
曾許撓撓頭:“我……”
“算了?!比螡镜男θ葑兊米匀涣?,“你不討厭我就謝謝你了?!?
曾許靠近了點,小聲說:“呀,不懂感恩的任澗什么時候學會說謝謝了?”
任澗愣了一下,然后瞪著眼齜起牙:“你再說!”
曾許轉身就跑,任澗提起書包就追。
沉悶的夜幕中,點點星芒逐漸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