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雨天。
任澗打著雨傘,來到了監(jiān)獄門口。雨勢有點大,把她的鞋都淋濕了。她來到探監(jiān)室,按照流程,已經(jīng)輕車熟路。而后便坐在椅子上,等候曾許到來。
她又有好多話想對曾許說。一個月發(fā)生的事情,足以讓任澗寫出一篇上萬字的小小說,可短短半個小時,又怎么夠敘述呢?她把話在嘴里跌宕了好幾遍,生怕曾許來了以后無言相對,浪費寶貴的時間。
震耳欲聾的思念讓任澗打個哈欠都震得耳膜疼。從玻璃后的黑暗走廊里走出了一個人影,她滿懷期待地站起來,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
但出來的還是剛剛那個獄警。他一個人進(jìn)去,一個人出來,沒有曾許的影子。
獄警自己也奇怪,對任澗說:“曾許好像不想見你。”
任澗怔了一下,當(dāng)即反駁:“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不想見我?你搞錯了吧?”
“我也搞不懂,按理說他應(yīng)該提前都預(yù)算好你來的日子,等通知到了之后立刻起身的。”獄警說,“但這次他就窩在床上,無精打采。”
“你們是不是對他不好了?!”任澗一下子火就上來了,質(zhì)問這獄警,“你們有沒有餓著他?有沒有讓他干重活?有沒有欺負(fù)他?說,說啊!”
“女士,你想多了,他一不反抗二不越獄的,我們有什么理由針對他?”獄警說。
“那他生病了?”任澗擔(dān)心道。
“我們都會定期給他做體檢的,他也沒有生病。”獄警攤開手。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任澗急得都要哭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有沒有強調(diào)是我來了啊?我,任澗。”
獄警皺著眉,說:“他當(dāng)然知道是你,而且點名道姓地說,不想見你。你,任澗。”
“不是,怎么可能?!”任澗拍了一下桌子,對著里面大喊,“曾許!曾許!我來看你了……”
“誒誒誒,女士……”獄警按捺住她,“你喊他也聽不到,不然這樣,我再去叫一叫他。”
“你告訴他,他不來見我我就不走。”任澗定了決心似的,“我要等到他肯見我為止。”
獄警點點頭,感覺很荒誕,畢竟他也沒見過不想見親屬的犯人。
等了將近五分鐘,曾許才搖搖晃晃從小黑屋里出來了。
“曾許!”任澗見到他,打了雞血似的撲了上去,第一時間拿起了電話。
而玻璃那面的曾許則一臉不耐煩,慢慢悠悠地拿起電話,連看都不愿看任澗一眼。
任澗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瞪圓雙眼,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怎么了?”
曾許方才抬起頭,看到任澗的臉,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一股冰冷的語氣從耳邊響起:“你怎么又來了?”
曾許話語的冰冷,連電話線都被凍結(jié)了。任澗只覺得手心里的電話凍手。
她想友善地微笑,又因為恐懼笑不出來,嘴角不停抽動著,最后笑得非常難看。她小心翼翼地問:“干嘛呀?干嘛這么兇,心情不好嗎?”
“你覺得我看見你心情能好嗎?”曾許話語之犀利,讓任澗無所適從。
她不禁迅速回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寫給他的信里寫錯了什么?那些彩排了很久的話全都在大腦的空白中成為云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曾許,你在說什么呢?”任澗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干嘛要說這樣的話?我們見面的時間這么寶貴,怎么會心情不好呢?我們彼此都等了一個月了啊。”
“是你自己等了一個月,我可沒有。”曾許說,“要不是獄警叫,我都忘了還有你這個人了。”
“曾許,你怎么這么反常啊?”任澗被他搞得頭暈?zāi)垦#趾ε掠植话玻澳阍趺戳四阏f嘛,我哪里做得不對,還是信里哪里說錯話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告訴我,我能改,別說氣話好嘛?”
“你沒做錯什么,也沒說錯什么,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見你。”曾許冷冷地說。
任澗完全懵掉了,曾許實在是太反常了,他曾經(jīng)對自己滿眼都是愛意,怎么會突然間如此冷酷無情。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了去年那個沉迷于自己扭曲的世界里,對任澗都不聞不問的曾許,他無暇于任澗的言行、悲歡、死活。
“別這樣……曾許……”任澗有些哽咽了,未知產(chǎn)生的恐懼讓她眼眶濕潤,淚光中的曾許沒有一絲動情。她忽然想起與曾許的分歧,于是說:“曾許,是不是還在因為我高考的事情而生氣啊?我來正想和你說呢,我正常參加了高考,狀態(tài)不錯,就等出成績了,上央音應(yīng)該十拿九穩(wěn)。我按照你說的去做了,你別生氣了。”
“你考不考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曾許眼都不眨一下,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見曾許沒有一點好轉(zhuǎn),任澗真的心慌了。她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應(yīng)該被曾許完全知道了,所以硬著頭皮說:“我去上大學(xué),我不復(fù)讀了,我都聽你的。”
“你想上就上,想復(fù)讀就復(fù)讀,我再說一遍,你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曾許惡惡地瞪著她。
“怎么沒關(guān)系呢,我們是戀人啊……”任澗已經(jīng)失控地哭出來了,“你難道不喜歡我了么……”
說出這句話時,任澗渾身顫抖,像是拿出了巨大的勇氣。
“不是不喜歡。”曾許一字一頓,“而是討厭。”
任澗的后腦勺仿佛被重?fù)袅恕H此一瞬,任澗眼前發(fā)黑,大腦空白,耳鳴劇烈,忽而間就看不清曾許的樣貌。她差點栽倒,可面前那個往常會義無反顧撲上來的人扶她,此刻無動于衷。
“曾許,你在瞎說什么……你為什么會討厭我呢?”任澗甚至還沒有緩過頭腦沖擊和心里沖擊帶來的雙重暈眩,就迫切地開口。她一張嘴,咸咸的,原來不知何時眼淚已經(jīng)成了河川匯流在口中。
誰知曾許卻發(fā)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荒謬地看著任澗:“不是,任澗,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為什么討厭你?你自己沒長腦子嗎?”
任澗不語,半張著嘴,許是哽咽到說不出話了。
“我為什么會被關(guān)在這里,你不清楚嗎?”曾許露出可笑的表情,直視著任澗淚汪汪的眼睛。
任澗努力睜大被淚水淹沒的雙眼,希望能看清曾許的面龐,看清哪怕只有一秒面對她的笑容。
可等來的卻只有曾許的回應(yīng),字字扎在任澗的心頭:“我是因為你才蹲的監(jiān)獄,到現(xiàn)在你都不明白嗎?我是因為去接你才會在那個晚上出現(xiàn)在外面,是你說的要走那條偏僻的巷子才會遭到搶劫,是你的包被搶了我才去追的,而且我把那個人捅了之后也是你帶著一個外人來報的警。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還好意思來見我?”
任澗的靈魂被擊碎了,無數(shù)的碎片散落一地,無法撿拾。她呼吸困難,心臟刺痛,渾身忍不住發(fā)抖,用撕心裂肺的哭腔問:“你居然……在怪我嗎?”
任澗本以為曾許看到自己嚴(yán)重的軀體化會心生憐憫,就此住口,誰料曾許已經(jīng)痛徹心扉,把全部的原因怪罪到任澗身上。
“不然呢?不怪你,難道是我自己跑監(jiān)獄里來的嗎?那一天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會被抓呢?”曾許惡狠狠地說,“你剛剛還說你正常參加了高考,要正常上大學(xué)。任澗啊任澗,你現(xiàn)在所做到的一切,都是我遙不可及的夢啊!你在和我炫耀嗎?因為你,我起碼要錯過兩次高考,我書白念了,比賽白打了,我的兩年青春白白浪費在監(jiān)獄里了!任澗!你真是給我?guī)砹舜鬄?zāi)難啊……”
任澗的意識已經(jīng)飄忽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現(xiàn)實里還是夢里,完全不肯接受這個狀況。她瘋狂地掐自己,妄圖把自己從夢里拽出來,可疼痛感告訴她這就是現(xiàn)實。
她還在努力地解釋:“不是的……曾許,我沒有炫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在按你的心意來,我也會等你,我們一起重新讀高三,一起再努力高考,好不好……”
“你陪我就會讓我重獲自由嗎?你陪我就能讓我按時報道嗎?”曾許冷笑一聲,“就這樣吧,我不想和你浪費口舌了,不要再來找我了。分手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說罷,曾許掛斷了電話,轉(zhuǎn)身就要走。
“不要!曾許!不要!!”任澗發(fā)了瘋,瘋狂地對電話大吼,“曾許!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曾許!!曾許!!!”
然而曾許頭也不回,仿佛根本聽不到。
“曾許!!!”任澗發(fā)飆似的敲打著玻璃,響聲之大幾乎將其捶碎。任澗僅三下就把手指捶出了血。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了血跡。
“女士!請你冷靜!”警察撲上來想攔住任澗,但她已經(jīng)失控,歇斯底里地抓著、喊著、掙扎著。
“曾許!曾許!我求你了……別走,別不要我……”
然而曾許不為所動,沒有一步猶豫,走進(jìn)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