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任澗再也沒有見過曾許。
她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曾許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個月前還能和自己談笑自如,而一個月后卻能面不改色說出那樣冰冷的話。難道真的是把入獄的原因全部歸咎在自己身上嗎?可最終被審判的并不是殺人罪,而是他過去自己積累的罪行不是嗎?
她一回想起曾許那冷漠甚至厭惡的面容,還有冷冰冰的語氣,無不散發著對她的討厭,甚至沒有一點假裝的樣子,完全就是真情流露。
那些話語狠狠地把任澗的心千刀萬剮,讓她幾乎三天三夜沒有合眼。若不是連續半年用藥物穩定住了病癥,恐怕這一遭任澗就挺不過去了。
極度悲痛的任澗幾乎暈厥,卻也只有輕微的軀體化,長時間的配合治療差不多已經讓她如同正常人一般了。但由于抑郁癥是無法徹底根治的,因此悲傷過度時依舊會有反應。
可任澗即便如此難過,也未想不開而自殘自盡。一方面是她已經沒有放棄生命的想法了,一方面是她還沒有弄清楚曾許為什么會和她分手。
她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
但曾許怎么也不肯再見她一面,哪怕是一面都不行。
6月25日那天,高考出成績了。任澗不出意外地收獲了554的分數,對她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優異。但任澗對此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想想如果在高考前任澗就已經遭到曾許的冷眼相待,她或許連考都不會考了。現在任澗絲毫沒有興趣去報考,全部的想法全在曾許身上。
很快就進入了報考的時間,任澗騙過了劉戀,假作報考了心儀的學校,實際上她什么都沒報,一直待到了截止日。但出乎意料的是,央音在得知了任澗的分數以后,由于此前的約定,早就直接錄取了。
不過任澗還是不想去上學。她要不懈地去見曾許,永不放棄,直至他出獄,誰也沒法把她從曾許身邊帶走。
她也沒有放棄給曾許寫信,有懺悔,有道歉,也有卑微的求和。可7月21日,8月21日,她都沒能見到曾許。
2019年,8月21日。
任澗在探監室等了兩個小時后無果,絕望地選擇了離開。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姑娘,等一下?!边@時,一位警察叫住了她。
任澗仿佛觸電,又激動又興奮地轉過身,燦爛地笑著,說:“他肯見我了?”
“沒有?!本鞊u搖頭,“他也許在出來之前,都不會見你了?!?
任澗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漸漸地溶解了。
“但我想和你聊一聊關于他?!本煺f,“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下去了?!?
任澗看著警察,很眼熟,好像就是當初抓曾許的那個。
“聊什么呢?”任澗面無表情。
“正如我剛剛所說,他是不會見你的,所以你不要再來找他了?!本煺f,“如果我沒猜錯,你今年升大學吧?馬上就要開學了,你這么守在這也不是個辦法。”
任澗依舊盯著她,眼眶帶著一層黑。
“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看我?!本煺Z氣親和了起來,“因為你探監的時候,他一定或多或少提及過吧。”
“嗯?!比螡灸坎晦D睛。
“這就是他要和你分手的原因?!本煺f,“因為他覺得他會耽誤你?!?
任澗表面沒有波動,但瞳孔明顯猛縮了一下,心中也忽然觸動了一下。
“我不會這么覺得啊,他是不是太敏感了?”任澗似乎被打開了心堂的大門,開始對警察講起心里話。
“你是不會這么覺得,但他會。”警察嘆了口氣,“我見過太多罪犯,他們被判入獄之后,都對親人有一種愧疚感和虧欠感。曾許也一樣,他會覺得很虧欠你,盡管你很愿意等他,但他不愿意。因為他十八歲,所以知道十八歲的好,他想讓你在十八歲的年紀過最好的日子?!?
“可我想等他,我覺得等他就是我最好的活法。”任澗實在不懂曾許的想法。
“在曾許眼里,你應該去開啟一段新的生活,而不是被他囚困在這里。”警察一針見血,“或者,他應該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才決定放你走。因為愛一個人不是把她關在籠子里,而是讓她飛向天空尋找自我?;蛘哒f,他想讓你再找一個男朋友,過自由美好的生活?!?
任澗聽了狠狠地搖搖頭:“才不是!他說他討厭我,是因為我才坐的牢,這才是他不想見我的原因啊?!?
“他說的你就信么?!本煺f,“他這么說,恐怕是唯一能讓你死心的辦法吧。他如果真的討厭你,就不會……”
“不會什么?”任澗抻長脖子,眼睛圓瞪。
“你給他寫信了吧?!本煜肓讼?,還是決定把不為人知的一幕說出來,“如果他真的怪你恨你,就應該把你的信扔在一邊??伤谑盏侥愕男诺臅r候,明顯能看出來他的激動,而且真的是一字一句地看,一邊看一邊哭,這怎么可能是討厭你的表現呢?”
任澗的腿抖了起來,喉嚨仿佛被掐住了。警察的一番話把任澗心底無窮的黑暗給撥開了,突然的反轉讓她喜極而泣。兩個月的至暗時刻,沒人知道她是怎么過來的,曾許絕對零度般的態度,讓她每一天腦海里都浮現他的冷漠眼神,每一晚都夢見他的冰冷話語,而當她聽到曾許也會拿著她的信哭泣時,她一把抓住了救命稻草,企圖借此與曾許重歸于好。
但警察的話還是讓她的心如死灰。
“但是我說這個,不是讓你繼續堅守在這里等他,而是讓你徹底死心按他希望的去生活?!本毂砻鞯?,“如果你每個月仍然來探監,他每次聽到這個消息都會更加自責,覺得自己牢牢地把你禁錮了,以至于不斷責怪自己。長此以往,對你們兩個都是最壞的結果?!?
任澗心口燃起的火花忽然又被一盆冷水澆滅。她本以為曾許對她還有感情,還有機會談一談的。照這么個發展下去,任澗難道只能選擇離開了嗎?
她真的不想離開曾許。哪怕是她知道總有一天可能會再見,可她還是做不到在沒有曾許的日子里無依無靠地活著。
“就真的沒有挽回的余地嗎……我明明那么愛他,他也很愛我,我們都計劃好未來了的,我們會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他怎么會舍得讓我走呢?他放心嗎……”任澗淚眼婆娑,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愛不能太激進,越是死纏爛打越是讓人疏離?!本毂持?,“我接過太多關于至愛分手的案子了,這個道理,正在經歷著的你不會明白。向前看吧,順其自然,你會懂的?!?
任澗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警察也知道她內心的苦楚,可他不能再多說什么了。本著人民警察的職業道德,開導到這里,已經足夠,更多的選擇,還需要任澗自己考慮和決定。
可是任澗縱使懂得再多的道理,又怎么能真正輕易解開和曾許的羈絆呢?
那個初次見面就將自己從萬丈深淵拉回來的曾許。
那個見到自己自殘就會拼命阻止和勸慰的曾許。
那個會幫助自己無條件抵抗校園霸凌的曾許。
那個為了讓自己成功留校而寧可被處分的曾許。
那個能預知到自己走上絕路而破門而入拯救自己的曾許。
那個無所不能、給了自己第二條生命的曾許,怎么可能輕易放下,又怎么可能輕易放下那些刻骨銘心的一幕幕?
她給失意的曾許隔空彈琴的溫暖。
曾許改編她的歌詞告慰她的感動。
她與曾許被迫共處一室時的拘謹。
曾許趕跑堵在家門的混混們打開門時的希望。
她和曾許出門旅游時的曖昧。
她在音樂教室為曾許獨舞的羞澀。
曾許把那些被撕碎的詩粘好遞到她面前的驚訝。
曾許在音樂節的茫茫人群中給予絕望的她的那一擁。
曾許在戒藥時生不如死卻把她視為解藥的那一吻。
曾許在她上臺時緊張到軀體化而及時出現的那一喚。
這一切的一切,或都將消散在逝去的記憶里了。
而碎掉的任澗,該如何把自己拼湊起來,放下這本不可能放下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