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日。
曾許沉沉地睡了一覺,因為四天三賽的高強度,他渾身酸疼,一覺起來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一如既往地被鬧鐘吵醒,曾許躺在床上,不情愿地關掉了鬧鐘。
他不想晨跑了。雖說晨跑比夜跑要好,但現在的早晨實在太冷,窗外天還沒亮,連路燈都被凍得快要熄滅了。
況且他真的很累,小腿痛得不行。他逐漸說服自己,那就不跑了。
但在做思想斗爭的過程中,曾許也睡不著了。他就是單純地賴床,且屬實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被窩。他翻看著手機,翻看著QQ空間。昨天元旦節有很多人都出去玩了,不免記錄了大量的照片,那些說說由內而外散發著假期的愉快。
忽然,曾許皺起了眉頭。
「真掃興,大冷天來看個球賽還憋一肚子氣。」
這是蘇侃的說說。她的文案后面還有一個“鄙視”的小表情,下面還配了一張自己的自拍。有意思的是,照片里的蘇侃做著不滿的嘟嘟嘴,旁邊顯然還有一個半截身子,只不過連臉都沒露。
曾許越看越奇怪。蘇侃發這條說說的意義何在呢?是在斥責武喆嗎?武喆沒有贏球?那不是應該加油打氣嗎?怎么會當眾貶低呢?或者說是武喆給她丟面子了嗎?情侶之間的私事更不應該廣告于眾吧?
曾許實在搞不懂她的內心想法,連忙劃走了。
就在劃走的幾秒后,曾許又劃了回來,點開了蘇侃的頭像,進入其資料卡。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點擊了「刪除好友」。
然后又自顧自地刷空間去了。
是的,自從去年五月份認識蘇侃以后,他們兩個的好友就一直存在。但在記憶中,曾許似乎很少會刷到蘇侃的說說,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蘇侃還存在他的列表里。
自曾許拍了大量蘇侃的不雅照片以后,倆人就徹底斷了聯。那些照片本是曾許拿捏蘇侃的把柄,但時間久了,二人沒有交集,再加上和任澗走得愈來愈近,這種照片留在相冊里屬實是不太合理,因此早早曾許就把照片刪掉了。
這次,終于是斷了個干凈了。曾許在心里松了口氣,心里一陣后怕:若是任澗發現他還留著蘇侃的聯系方式,豈不是要崩潰了。
畢竟……蘇侃這個名字,可是任澗心頭的噩夢……
另一頭,任澗又早早醒來了。
這種久違的感覺……真是又陌生又熟悉。當她四點半從床上坐起來后,望著黑蒙蒙一片的窗簾發呆。過去的兩年來,她總是會在凌晨的一段無記憶點的噩夢中醒過來,然后窒息地坐在床頭,渾身是汗,大氣都喘不出一點。當她和往日一樣望著黑乎乎的房間,那種壓抑的孤寂又一次蒙上心頭,熟悉如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樣,這就是日常。但在漫長的發呆中清醒后,她又告訴自己,好像不該這樣。
任澗迷迷糊糊之中又睡了個回籠覺,這在以前似乎不會發生。一直到劉戀來叫她了,她才完全從床上爬起來。
今天早晨的驚醒,讓她始終沉浸在那種失重的反差中。她呆滯地洗漱,呆滯地穿衣,呆滯地吃飯,讓劉戀看了直覺得不對勁。
“你怎么了?”劉戀問。
任澗定在原地,垂著眼瞼搖搖頭:“沒怎么,有點打不起精神。”
“沒睡好嗎?”劉戀關心起來。
“可能是吧。”任澗捂著頭,“做了很多夢……但是又記不起來夢見了什么,就是在夢里很累。”
劉戀愣了愣,不知所措。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廚房拿出來一瓶咖啡飲料,遞給任澗:“這是我公司發的,你帶到學校去吧,可以提提神。”
任澗抬起頭,盯著那瓶毒藥一般的咖啡。咖啡因對她來說可謂是觸發軀體化的開關,攝入一點都會使身體僵直。
但劉戀并不知道這件事,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軀體化。她只覺得咖啡是個好東西。
任澗露出了微笑,說:“好。”
從學校出發,曾許和任澗在某一節下課相遇了。二人散步到走廊盡頭的窗戶邊,曾許也看出了她的精神不振。
“你看起來不是很開心。”曾許說。
任澗沒有任何反應,就是微微擺擺頭,輕聲說:“我不開心不是很正常。”
“那是以前的你,現在你的病都穩定了的。”曾許說。
“穩定了又不代表治好了。”任澗語氣愈發冰冷,“昨天我不是剛剛發病么。”
曾許頓時啞口無言,心臟倏地提了起來,在喉嚨處怦怦跳動。他低下頭,失意的感覺沖上心頭,愧疚地說:“對不起啊,昨天不該擅自讓你留在那里。明明你都和我說了不舒服,我還偏要讓你看我比賽。”
“沒有那個原因。”誰知任澗卻搖搖頭,強擠出一抹笑容,“我是語氣不對了嘛?別擔心,我只是心情影響的,我沒有怪你。”
曾許一聽,才心安了一些:“但確實是我的責任。其實我也不知道蘇侃會出現,讓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好不容易穩定的抑郁癥也又復發了。我應該知道的,鞏固期應該保持情緒穩定,讓你擔驚受怕肯定會影響治療,真是怪我……”
任澗頓了頓,又搖了搖頭:“昨天的事……還挺好的。”
“什么?”曾許一愣。
“雖然當時我又犯病了,但總的來說我也克服了很多東西。”任澗靠在窗臺上,兩只手扣在一起,“其實有些事我沒和你講過。被蘇侃霸凌之后,我幾乎隔三差五就會夢見她,哪怕是配合治療之后。雖說可能看不見臉,但我打心底覺得那就是她,因為很恐怖。”
曾許摸了摸鼻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感覺她就是個黑色的惡魔,讓我的夢里只有黑色,讓我害怕得不敢睡覺,以至于醒來時,我的大腦醒了,但身體還扎在夢里,恐懼得動彈不得,渾身是汗。”任澗說得平靜如水,“就算是進入了鞏固期,我依然時不時會做黑色的夢,也許不那么可怕,但醒時心里卻很難受。”
曾許越來越聽不下去了。那種縈繞在心尖的壓抑甚至能產生共鳴,讓曾許不由得吞了下口水,他默默握住了任澗的手。
任澗繼續說:“昨天見過蘇侃之后,晚上我做了一個特別恐怖的夢,夢里的黑色惡魔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大,都要嚇人,我在夢里雙腿抖個不停……”
“任澗。”曾許輕喚,希望把她從恐懼中拉出來。
“但是,曾許,你猜怎么著。”任澗看著他,“我第一次在夢里,向那個惡魔揮拳了。”
曾許瞳孔猛縮。
“如同昨天我推蘇侃那一下一樣,我敢還擊了。”任澗說這話時,尾音居然帶著輕快,“現在,我敢活下去,我敢抗爭抑郁癥,我敢推那個霸凌我的人,我敢主宰我自己的夢……雖然昨晚我睡得很累,在夢里我與惡魔糾纏得很累很累,但是當我醒來時……”
“我第一次感覺坐在床上的,是我自己。”
曾許捂住嘴,感動得鼻尖發酸。
“沒錯,我被蘇侃嚇到發生了軀體化,但是那治好了我因她留下的后遺癥。”任澗笑著說,“我想,我還會夢見惡魔,但我永遠不會在醒來以后,害怕得渾身發抖了。”
說罷,任澗從校服兜里拿出了半瓶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