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戀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任澗的手臂,而后不可思議地捂住嘴,眼神里的血絲仿佛任澗手臂上劃下的血痕。她扶了扶眼鏡,確保自己沒看花眼,才又抓起任澗的手,輕輕撫摸著那一片碎玻璃似的皮膚,在手指肚上的摩擦感讓劉戀心口緊縮。
醫生見了這一幕也雙手捂著嘴,那一道道血痕就像劃在她心上一樣疼。她見過無數個抑郁癥患者,自殘者數不勝數,每每見到少男少女們對自己的身體進行璀璨,她都無比難受。
這該有多疼啊……
“孩子,孩子……你為什么要自殘啊……”醫生握住任澗的手,就像自己孩子一樣心疼。
“因為……”任澗頓了頓,“轉移疼痛吧。”
醫生閉上眼睛,無力地垂下頭。她昨天還在問任澗有沒有自殘,并且猜到了她有此類行為,可沒想到居然如此嚴重。
劉戀也被嚇到了,她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甚至仍然用懷疑地口吻說:“你這是要干啥!我生你這幅身體,不是讓你毀壞的!”
“這位家長!你還不明白嗎!”醫生打心里痛恨這些把自己放在局外的家長,“你的女兒,被很嚴重的抑郁癥折磨著,她心里的疼痛沒有人能夠撫平,只能用殘害身體產生疼痛來轉移。你的女兒,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愛了!”
劉戀顱內嗡嗡直響,可身為女強人,她還是不肯示弱,硬著嘴皮子說:“愛?我給她的愛還不夠?你要什么我沒有給過你?咱們的房子,咱們的車,你上的學校,你的生活費,你的衣食住行什么不是靠我打拼出來的?你還感受不到愛?!”
“阿姨。”曾許摁住劉戀在空中飛舞的手,“愛不是物質。陪伴、呵護、關心、偏愛,您有做到過嗎?”
劉戀一下子就愣了。
她飛舞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她自從離婚以后,為了證明給前夫看,自己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和女兒,拼了命地工作,獨自承受著所有的壓力,勇往直前,把房貸車貸提前還清,還有了足夠的存款,她覺得這就是人生的成功。她覺得,這樣前夫才會后悔,后悔和那個狐貍精跑掉。然而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前夫離開她,是因為她那種自以為是的性格,也從未給予妻子應盡的關心和愛,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女兒身上。當曾許點醒了劉戀以后,她才發現,自己一味地搞事業賺錢,似乎一直都忘了照顧任澗的感受。
劉戀還想反駁,卻被曾許打斷:“阿姨,任澗不止一次和你吐槽過吧?可是你有沒有一次是以安慰的口吻和她說話呢?是不是都是以居高臨下的態勢去教育呢?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她有抑郁癥,可是你究竟有沒有在乎過呢,你只覺得是玩笑話。任澗也不止一次和你談過她的夢想吧?你有沒有支持過呢?是不是只是為她鋪平了你所希望的路呢?阿姨,你太強勢了,我們這代人需要自己的思想,需要被在乎。”
劉戀徹底啞了。曾許每一句話都說在事實上,把劉戀說得啞口無言;同時每一句話也都說在任澗的痛點上,一段話下來,始終沒有發聲的任澗已經泣不成聲。醫生抱著任澗,撫摸著她的頭,把她帶到診室外面,不忍讓她在聽這些剮心的言語。
劉戀抱住頭,好似自言自語:“難道我錯了嗎?可是我……只是想給她更好的生活啊。”
“也許她不需要什么好的生活呢。”醫生走進來說,“她只想被愛。”
被愛。
被愛……
兩個字,多么沉重。
曾許坐下來,悲痛地說:“我本來能夠幫任澗走出來的,可是由于自己的喜怒無常,也極大地傷害了任澗,她走到今天,我們都有罪。”
“這個姑娘幾乎對這個世界已經不抱希望了,能否用愛感化她,這是你們做家長做朋友的,最后的機會。”醫生心悸地吞了下口水,“以她的心境,說不好……真的會自殺……”
曾許和劉戀心里都倏地一涼,如同掉入冰窟一般。
一提到自殺,曾許就回想到任澗站在樓頂的晚風中,像一只縹緲的精靈,隨時都有可能墜落。他晃了晃頭,把那恐怖的畫面揮去。他絕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第二次。
“妹妹,我看你比我小,我得叮囑你幾句。”醫生對劉戀說,“我也有孩子,我是做心理醫生的,我對孩子的成長心境特別在乎。他可以不考好學校,可以平凡普通,但他一定要快樂成長。不是每個孩子都有幸福的青春。”
劉戀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已經帶任澗看醫生都是草草了事,從未聽到過這么多肺腑之言。盡管任澗的抑郁癥將近兩年,但劉戀卻第一次意識到任澗的病情。
“那我……該怎么辦?”劉戀怎么說也是任澗的母親,也是一直想讓她過上好生活,才會以自己走過的路來約束任澗。真的發生這種事,劉戀也害怕。
“配合藥物,再加上足夠的愛。”醫生說,“一定要按時吃藥,藥沒了就抓緊來開,不要在乎錢了,命比什么都重要。此外在生活里,不要逼她做不喜歡的事,讓她多接觸自己的愛好,也不要說傷她心的話,盡量隨著她的思想來。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溺愛,但也是治療抑郁癥患者最好的辦法。”
劉戀點點頭,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了。”
“這是我的號碼,有什么情況及時和我說。”醫生遞給劉戀一張名片,“一定要盯好她,不要讓她再自殘了。習慣了這種疼痛轉移,她會越來越上癮,對病情的緩解極其不利。”
“我明白。”劉戀看起來是真的聽進去了。
這時候,任澗從門口擠了進來。
“怎么了?”曾許第一時間跑到她身邊。
“有人……有人要殺我……”任澗一臉恐懼,臉都白了。
“誰?是誰?”劉戀推開門沖出去,發現走廊里空無一人。
醫生仔細觀察著任澗,發現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雙腿也不由自主地僵直著,已經站不穩了。
“她已經出幻覺了。”醫生小聲說,“不知道是視覺還是聽覺,重度抑郁癥患者的精神經常會出問題。”
曾許害怕地握住任澗的手,給她溫度以表安慰。
“我再強調一遍,一定要看住她。”醫生越來越覺得她的病嚴重,“否則軀體化的時候連個人都不在。”
曾許和劉戀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行,帶她回家吧。”醫生說,“這幾天讓她待在舒適的環境里。”
曾許一聽,連忙對劉戀說:“阿姨,最近別讓她上學了。學校那個環境,她無法接受……老師和同學都對她不友好,她會難過的。”
誰料任澗此刻卻開口了:“不……無論是葵松還是桂花,我都被老師和同學討厭……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讓他們困擾了……我不該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