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0日。
曾鐵一大早上又出去了。透過窗子,曾許聽到那輛白色轎車轟鳴著出發后,才不情愿地起了床。
這輛白色轎車既斷送了曾許的籃球生涯,也撐起了現在曾許家里唯一的補貼。曾鐵靠著這輛車,靠著拉客一點一點攢起錢來,為還清那巨債。
曾許這次年少輕狂,把家庭幾年來的積蓄和幾年后的未來都搭進去了,他自然對此無比內疚和后悔。因此,他更加想要迅速畢業,參加工作,幫助他爹還債。
問為什么直接參加工作?他早就不想考大學了。自從他母親拒絕與他見面以后,他想要好好學習證明自己沒有籃球也可以有很好的前途的想法就徹底破滅了。他本就是成績中等偏下的學生,想證明自己這件事情,他已經累了。
而除此之外,曾許也終于明白過來,能短時間掙大錢的法子,似乎都寫在了刑法里。這次他能夠逃出一劫,還多虧及時止損,沒有更多地陷入其中。
因此畢業找工作踏踏實實為自己的年輕買賬,也成為曾許未來的第一個目標。
桂花高中里,每個角落都傳開了曾許賭博的事情。面對大家的異樣眼光,曾許卻臉不紅心不跳。因為他知道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賭徒,不需要低頭走路,黑暗的歷史已經過去,重新做人就該昂首挺胸。
現在的曾許讓任澗看來,就有一種六月份時的自己。彼時任澗也因某些事情承受著全校的流言蜚語,但明顯曾許要比任澗的抗壓能力強很多。
所以任澗才會脆弱,才會矯情,才會患上抑郁癥吧。她自嘲道。
看到曾許沒受任何影響,反而又多了一些堅毅,任澗眼中流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神色。
她站在走廊大廳,曾許轉身看見她以后,便帶著微笑走過來,與她只有半步之隔。
任澗也露出禮貌的微笑,與其對視著。
許久,曾許說出兩個字:“真好。”
“什么真好啊?”任澗不解地歪著頭。
“現在我們兩個,真好。”曾許解釋,“你也擺脫了抑郁癥,我也不再賭博了。我們都在向著更好發展。”
“是哦。”任澗背著手,踮起腳尖,“可是……你是怎么還清那些貸款的?”
“我最后告訴我爸了。”曾許承認,“我也只能靠他,畢竟我跟我朋友能借的,也都輸進去了。走投無路了嘛,大概每一個賭徒都是這樣的結果吧,還好我爸幫了我一把,也及時止損了。”
任澗低下頭,有些自愧:“對不起,如果我那天沒有取消你的賭注,你一定能大賺一筆的。那樣的話,或許你就不用承擔這么多貸款了。”
曾許迅速搖了搖頭:“我打聽過了,其實你是對的,任澗。我當時真是傻,面對面都能出老千來騙錢,網賭的話又何嘗不能做手腳?我想,如果你沒取消的話,就以我那時候殺紅了眼似的投入,最后肯定也會輸一大筆。”
任澗盯著他,面無表情地聽完,居然別過頭去,悄悄流了一滴淚。
曾許見到這一幕,立馬慌張起來,連忙問:“怎么了?”
任澗看著窗外,不言不語,淚珠在臉頰劃過一道晶瑩剔透的弧線,消失在了下顎。
見任澗不說話,曾許自己做了些猜測。他想,是不是因為之前任澗一片好心卻被自己當成驢肝肺,還對任澗一通怒吼,事后也沒有得到理解。現在曾許終于理解了她的好意,那種被誤解的委屈和難過頃刻爆發。
當然這也只是曾許的猜想,他始終沒有從任澗口中得到答案。曾許抿著嘴,雙手抓住任澗的兩只手腕,剛想開口,卻被任澗劇烈的一抖嚇了回去。
“啊?”曾許一愣,不知為何她的反應如此之大。
“怎么了?”任澗眨著泛著水光的眼,“突然一下子,又不說話。”
“啊……”曾許有些尷尬,立馬接上話頭,“任澗,那時候是我誤會你了,我也是輸怕了,輸急了,一下子沒了那么多錢,也不管是真是假,就下意識地發了火。現在我知道了我的錯誤,希望你別放在心上好嘛?”
任澗被握著兩只手腕,想掙脫但卻擺脫不開曾許的力氣。任澗聳聳肩,說道:“我不是說過了,那件事早就過去了,我沒事。”
曾許輕輕松開任澗,后者背過手去,又聳了聳肩。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曾許看著她,“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任澗左右看了看,說:“快上課了,我去趟廁所。”
“好。”曾許點點頭,目送任澗轉身走遠。
曾許凝視著她的背影,愈漸瞇起眼睛。
任澗每一步都走得輕佻,像是鬼魂在漂浮一般。她把一只手揣進兜里,這是曾許從未見過的動作,可又是無比的熟悉。
曾許醍醐灌頂,是因為自己總是做這樣的動作。曾幾何時,曾許兜里總是揣著那根伸縮鐵棍,而為了時刻保證它在,曾許就會時不時摸摸兜。再加上擔心別人從外部看出它的輪廓,曾許也會揣進兜里用手來掩飾它的輪廓。
再者,他也在曾鐵身上見過一次。當曾鐵去贖自己時,兜里也揣了一把水果刀,那時由于再三確認與心虛擔心,他也時刻把手揣在兜里。
那么,這種動作,發生在任澗身上又是什么意味呢?
任澗再一次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方才進了廁所。任澗從走廊大廳走到廁所這段路上,走得十分謹慎,似乎生怕被誰盯上,無數次四下試探的目光,也給曾許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人在心虛時,目光都無法聚焦在某一處,而是會四處張望。曾許對任澗的舉動越來越費解。
忽然,他的雙手抖了一下。他本能地抬起來,動作與剛剛握著任澗手腕時一模一樣,而這劇烈的抖動,也幾乎與剛剛同頻。
曾許把所有的可疑結合到一起,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聲不妙,瘋了似的向廁所沖去。
他不顧一切地沖進女廁所,不顧里面女同學的尖叫,分離拉開第一個門,但被反鎖的力量抵住。
“任澗!”曾許大喊。
聽到曾許的聲音,廁所里面的女同學感到一陣恐懼,開始大聲尖叫。曾許確認不是任澗,換到下一個門,拉開卻空無一人。
直到他拽著最后一個靠角落的門未果,便用力敲門大喊:“任澗!任澗你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所有的女同學都堵在廁所門口,像看變態一樣看著曾許。但曾許旁若無人,只是奮力敲著廁所的門板。
反鎖的門始終不開,曾許只好暴力解決,如同當初進女廁所破開任澗的門一樣,用同樣的方法把門板抬起,卸了下來。
而門后的場景,也與當初如出一轍!
任澗一手拿著圓規,另一只手挽起袖子,白皙的手腕上血淋淋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