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當所有人都放學回家時,曾許和任澗相聚在小紙盒撈飯的店內,點了一份曾許最愛吃的牛肉撈飯。
那一夜,馬路上車流不息,人潮不止,都在匆忙地往家里趕。只有曾許和任澗不急不忙買了飯,坐在賣完他們這兩份就打烊了的小紙盒撈飯店鋪前,借著路燈,吹著秋風,吃著夜宵。
還記得那晚上倆人久違地談了許多,但而后又不記得具體談了些什么。他們只是像從前最美好的時段那般,蹲在路邊吃飯,無話不說。
2018年,9月4日。
曾許一如既往被疼醒,然后習慣性地服了一顆藥。藥的苦味充斥著口腔和食道,打了個嗝胃里卻仍然留有昨夜小紙盒撈飯的味道。
他吃太飽了。他有一段時間沒有吃這么飽了。
他成為富豪的時間只有那么幾天,自從開始輸錢之后,曾許的生活水平就持續下滑。如今再一次負債累累,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也只能一天只吃一頓飯了。若不是在他闊綽的時候一下子買了五瓶藥,現在恐怕連藥都沒有了,他都不敢想那種日子會多么痛苦。
曾許也想過在網上借點款,先把賭場老板的高利貸還上再說,然而他之前犯下的年少輕狂在這一刻實現了反彈。因為他的無知,以為只要借了款就卸載平臺或者拉黑催款人電話就能逃過一劫,沒想到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已沒了信用,在網上任何地方都借不到錢了。
而賭場老板的高利貸仍在繼續翻滾。
曾許垂頭喪氣地來到學校,他現在是真的一點都學不進去習了,只要一看向黑板,滿腦子就都是斗牌搖骰子的畫面。
他太想贏了。
這種對贏的渴望甚至超過了曾經的每一場球賽。從前曾許被他人戲稱為桂花科比,是因為他有著和科比一樣的偏執,無比渴望勝利,可沒想到有一天這種渴望會放到賭博上去。
他更愛抽煙了。一下課他就嗓子癢,徑直向廁所跑去。
但路上遇見了同樣去廁所的任澗。
任澗看起來并不開心,滿臉都寫著重重心事。
“怎么了?”曾許問,“昨天見宋詞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沒那個原因。”任澗嘆了口氣,特別委屈地說,“昨天因為回去晚了,所以我媽就又更年期了,說我又出去鬼混……”
“你沒和她解釋去哪了?”曾許說,“說明白就好了啊。”
“我和她有什么好解釋的。”任澗瞥了曾許一眼,“況且解釋了她只會更生氣。”
“為什么?”曾許一頭霧水,隨后反應過來,“哦……你媽不讓你跟我玩。”
任澗聳聳肩。
“太過分了,這就是個巨大的誤會和偏見!”曾許提高了嗓門,給其他同學的注意力都拽了過來,任澗捂著臉背過身去。
“那怎么辦啊?”曾許懊惱地抓著頭發,“我要怎么才能改變她的看法?”
“你不用改變,是她自己的問題。”任澗平靜地說,“她看誰都不像好人,在她眼里,我的朋友都是狐朋狗友。”
這確實。
就比如這天晚自習前她又抓住這碎片的時間去看望宋詞,結果回來時因為堵車就誤了自習時間,而班主任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影,就給任澗母親打了電話,結果兩頭著急,直到任澗在六點半回到教室。
然后等任澗回家后,劉戀就開始了她的瘋狂教育。只見任澗剛打開家門,劉戀就像早早守在這里的狩獵者一般,等待任澗好久了。
面對開門后幾乎貼在臉上的母親,任澗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
劉戀沉著臉,眼鏡片反射著樓道燈光,與她的犀利眼神重合,十分瘆人。
“媽……?”任澗甚至不敢邁步,“我能進去嗎?”
“進唄。”劉戀平靜地說,但好像震得整個樓棟都在顫抖。
任澗進了屋子,脫了鞋,放下書包,主動認錯般站在沙發前,等待劉戀的狂轟濫炸。
“說吧,晚自習的時候你去哪了?”劉戀冷聲問。
“我去看我的朋友去了。”任澗小聲說,在她說到朋友這個字眼時劉戀明顯皺了一下眉。
“朋友,又是朋友?”劉戀荒唐地冷笑,“你到底有多少朋友,隔三差五就相處一個?”
“是我前些日子說的住院的那個朋友,是女生。”任澗特意強調,“她剛做過手術,昨天才醒過來,我放心不下。”
“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人家手術完不需要休息嗎,再說了她爸媽不在嗎?”劉戀步步緊逼。
任澗搖搖頭:“她的手術花了一大筆錢,后續治療也要不小的費用,她爸媽現在整天加班,她需要陪伴。”
“用你啊用你啊?人家爸媽都不陪,用你陪啊?”劉戀愈加覺得荒謬。
“她爸媽不是不想陪,是沒辦法啊。”任澗發現和劉戀都沒辦法交流。
“行了,以后別拿你那些朋友當借口。”劉戀擺擺手,“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她就該知道你已經開學了,那她就不會讓你花你那寶貴的時間去見她,這是在影響你學習。你都高三了,你的任務是學習。任澗啊任澗,你能不能有點緊迫感?你不著急我都替你著急!”
劉戀本以為對她大吼一通,任澗又會像上次那樣逆反,反過來和劉戀大吵一架,結果卻不盡她意。
任澗啞了許久,只是略顯疲憊地平聲說:“媽,你太強勢了。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想和你好好聊一聊,但是你根本不給我聊的機會,和你說話只有被教育。我馬上就成年了,媽,我是大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該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不能理解我,那尊重我好不好?”
任澗忽如其來的平靜倒是讓劉戀無所適從。母女二人對視許久,誰也沒有說下一句話。
任澗露出機械的微笑:“如果你比較關心我的學習的話,我能回臥室學習了嗎?今天作業很多。”
劉戀扭過頭去,無奈地長呼一口氣,不情愿地說:“去吧。”
任澗提起書包,往臥室走了。
劉戀獨自坐下來,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著被任澗關上的房門,心中不由得泛起漣漪。
她開始茫然,不知道到底如何和女兒交流。她在小時候,她的母親也是這么教育自己的啊,語氣差不多,思維也如出一轍。學習是孩子的全部,考不上好大學一輩子幾乎就毀了,只能在鄉下種田或者打零工。劉戀在高中時不努力的的同學現在的確混得不好,而劉戀可是公司高管,憑一女人之力給了任澗這么好的生活。她只是想讓女兒步自己后塵,勸她好好學習這也有錯嗎?
劉戀不解,當初母親教育自己的時候,也是如此強勢,當時自己也不敢不聽啊,自己不也就是這么過來的么?也沒有人數落劉戀母親的不是啊?而且任澗和她的外婆,關系不是好得很嗎?她為什么不怪外婆呢?
劉戀靠在沙發上,疲憊地看著鐘表,已經十點多了。她困得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直打哈欠。如果不是為了女兒,她這個時候早就休息了吧?如果不是為了她,明早可能也不用五點就起來做飯。自己這么累,卻得不到理解嗎?
劉戀揉著太陽穴,不知不覺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