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許呆立原地,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任澗。
任澗在昏暗的房間里孤獨地站著,雙手緊緊地抓著褲線,兩只眼眸看到黑漆漆的,黯淡無光。她的頭發有些凌亂,額頭上蒙蒙一層汗珠,在門縫外透進的光的反射中尤為明亮。
任澗的臉上也有了微弱的光亮。曾許站在門外,站在光里。任澗站在門內,站在黑暗中。這扇門好像一道分隔線,把世界給分割開來,又像一道傳送門,把一個世界的曾許帶到另一個世界來。
這個世界,仿佛是任澗的內心世界。黑暗和灰塵是整個房間的主基調,甚至還偶爾透露出一絲霉爛味。
“任澗……”曾許不敢確信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因為眼前的情景太過于虛幻。尤其是高度緊張和高度疲勞地尋找了這么久,曾許眼前晃晃的,有一種快要暈厥的感覺。
他前進一步,跨進光與暗的分界線,置身于漆黑的宇宙中,但稀稀拉拉的泛著光的灰塵又如同光輝星辰。當他雙腿都邁進之后,身子都輕飄飄了起來,沒有了重力。近了以后,任澗臉上的僅有的光也被曾許的身子給遮擋住了。
曾許輕輕地抱住任澗,柔軟的充實的觸感把他從虛幻帶入了現實。他感受著真實的緊擁,似乎要把任澗揉進身體里。
“任澗……太好了,你沒事……”曾許在任澗耳邊輕聲念著,口中吞吐的熱氣在其耳邊環繞。因為長途奔波而渾身是汗的曾許沾了任澗一身,而后者也沒有躲閃,任由他抱著。
“我能有什么事。”任澗也輕聲回應,語氣出乎意料的輕柔。曾許不禁抬頭看著她,生怕原本的任澗被掉包了。
突然,曾許松開任澗,大大地后撤一步,鞠了一躬:“對不起!”
任澗被嚇了一跳,嘴巴都張圓了。隨后她拍拍曾許的背后,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拽起來:“說對不起干嘛?”
“我不該那么對你說話……”曾許忸怩地說,“我當時真的心情很差,所以嘴巴沒有把門……”
“我說過的吧,你沒辦法控制你的情緒。”任澗故作一副傲嬌的姿態,“不過……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吧,也可以理解。”
理解?她今天怎么這么反常?
曾許疑惑著,只見任澗歪著頭看他,似乎還在等下文。
一定是他沒有說到點子上。
曾許連忙都補充最重要的一點:“而且,我更不該在你面前提那個人……我真不知道我當時到底怎么想的,好像腦袋短路了,怎么會那么對你說話呢……真的很對不起!我說的是氣話!我真的沒有那么想!”
話音剛落,曾許就感覺自愧。什么叫氣話?氣話就是心直口快,不經過大腦說出的話最傷人,也是最發自內心的。人出于本能開口,一定是心之所想。
所以,這個時候再說這些話還有什么用呢?
傷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來。
任澗聽的時候面無表情,冷得像南極的冰山。曾許只看了一眼就渾身哆嗦,宛若整個房間都飄起了雪。
“沒關系呀。”任澗忽然笑著說。這一刻,天上的雪好像融化了,昏暗的房間里升起一抹春日的朝陽。
“真的假的?”曾許好像在做夢。
“當然,我也有說氣話的時候。”任澗說,“我知道你平時心里怎么想,所以偶爾一次,也能原諒。”
曾許瞠目結舌,對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都感到不真實。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突發一陣心悸,一把拽過任澗胳膊,挽起她的衣袖,看到沒有新的傷口,又換另一條胳膊。然后又蹲下身擼起她的褲子,查看腿上是否有劃傷。他又扒開任澗的外套,在脖子周圍看了一圈,還是不放心,又要去撩她的短袖,被及時地制止。
“好了,我才沒有自殘。”任澗拍拍曾許的頭。
曾許如釋重負,再次一把將任澗擁進懷里:“對不起,任澗,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說那種話了……你不要再消失不見了,我真的很擔心……”
任澗也沒有說話,就靜靜地被抱著。
當曾許再次抬頭看她時,發現任澗兩行清淚在臉頰上流淌。見到眼淚的一瞬間,曾許的心都懸了起來。
“那個……”任澗哽咽著,聲音都軟了下來,“下次真的不要提她了……我就是很在意……很在意你把我和她比較……我知道自己不如她,可我又只是一個被她霸凌的……”
“任澗!”曾許打斷她,“你沒有不如任何人!你就是最好的!”
任澗張大著嘴,看著曾許堅定地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暖。
曾許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吞吞吐吐憋出一聲:“真的……”
任澗噗嗤一下笑了,笑他的嘴笨。她擦了擦眼淚,朝遠離曾許的方向小跑了過去,跳上一個臺階,只身多近黑暗中。
“曾許,把燈打開!”任澗喊。
曾許照做,把身邊的燈開關開開。一剎那,白熾燈將房間照亮,晃得曾許睜不開眼。
當他適應過來后,看到盡頭墻壁處的舞臺上,任澗擺好了個姿態,笑盈盈地看著曾許。
原來,這里是舞蹈室。
“曾許,如果你比較喜歡會舞蹈的女生——那我也可以!”任澗臉紅地說著,擺動起了肢體。
在曾許驚呆的目光下,任澗舉起右手,拇指與中指捏在一起,另一只手在腰側微微翹起,兩腿彎曲,踮起腳尖,在無聲的伴奏中舞蹈起來。
任澗在舞臺上跟著自己的節奏翩翩起舞,不過面部表情顯然還控制得不好,略顯緊張。她的肢體動作還算順滑,并沒有機械感,看起來應是練習了很久。她不斷舞動著腰肢,在舞臺上旋轉、跳躍,可柔韌性確實差了一點,高抬大腿,腳尖差好多才碰過頭頂,還差點把自己撅了個趔趄。任澗看著曾許,尷尬地笑了起來。
曾許也被逗得噗嗤一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任澗,盡管她的舞蹈并不優美,但這仿佛是千年一遇般珍貴,因此他尤為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場景。這一刻,燈光下飄舞的灰塵、舞臺上起舞的任澗、還有心尖飛舞的曾許,在封閉的、拉著窗簾的、關著門窗的舞蹈室里,組成青春的、最美的、最值得回憶的畫卷。
任澗面帶微笑,放松多了,自然地繼續舞蹈,如同飛向宇宙的蝴蝶。在她扇動雙臂時,忽然戛然而止,整個人定在那里兩秒,然后訕訕一笑,卸了力氣,撩了一下劉海,撓撓頭說:“忘記動作了。”
曾許一拍手,笑得前仰后合,進而熱烈地鼓起掌來。稀薄的掌聲中,任澗如同落幕的舞者,優雅地鞠了一躬。
曾許咬著嘴唇,眼睛有點濕潤,看不清任澗的模樣了。可他又不想叫任澗看到自己落淚,便拼命地眨眼。當他眨眨眼擠掉眼淚后,卻也剛好錯過任澗擦淚的瞬間。
而后,曾許和任澗一起下慢步走出實驗樓,向著學校大門走去。
近了,他們發現門口停了兩三輛警車。警察們正在和保安大爺交涉,而一旁的宋詞則滿面愁容。
忽然,宋詞發現了走來的曾許和任澗,表情一下子就驚訝起來。然后,無奈又欣慰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