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澗的一句“謝謝”,不但沒有恢復二人的關(guān)系,反而讓曾許更加覺得生疏。
曾許在前面插著兜走著,任澗就在后面一路跟著,也不知道他發(fā)沒發(fā)現(xiàn)自己。
曾許拿出煙盒,彈出一支煙,叼在嘴里點燃,一縷煙從他肩頭冒出,緊跟著曾許的任澗猛吸了一口,是一點沒少。肺里全是二手煙的任澗自然頂不住,用力咳嗽起來。
曾許似乎方才發(fā)現(xiàn)任澗,扭過頭來看著彎腰猛咳的任澗,嘴里仍在青煙縷縷。
“干啥呢?”曾許不解地問。
“咳咳……煙……太嗆了……咳咳咳……”任澗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曾許沒有說話,又猛猛吸了一口,吞吐著云霧。藥癮愈發(fā)嚴重的他,煙的麻醉感已經(jīng)不足以讓他獲得最初吸煙的快感了。
任澗擦了擦眼淚,還要跟著曾許走。曾許提醒說:“你共享單車不要了?”
“呀。”任澗把這件事都忘到腦后去了,回頭看了一眼,倒在馬路中間的共享單車早就被人扶起來靠在樹邊了。
當任澗騎著車追上曾許的時候,他都已經(jīng)離開玫瑰街了。任澗與曾許并肩之后就減緩了速度,下了車推著走在他身邊。
“曾許。”任澗好像是深思熟慮了以后才緩緩開口道,“前天你怎么了?”
“怎么了?”曾許一知半解。
“在醫(yī)院碰見你的那次。”任澗說,“你為什么去看神經(jīng)科啊?”
“神經(jīng)病唄。”曾許不假思索地回答。
“曾許,你好好的,告訴我你到底怎么了?”任澗不想開玩笑。
“腦袋疼,看看病。”曾許隨性地說,“當時沒見你關(guān)心,現(xiàn)在問這么多干什么。”
任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只是低了頭去,不易察覺地輕輕嘆息。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片停著共享單車的區(qū)域,便把車停在了那。
“你騎車去哪啊?”曾許問。
“本來是想去見宋詞的。”任澗簡單地答道。
曾許打量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她的手肘有些許擦傷,估計是剛剛撞在車上碰的。他撇撇嘴,沒有提及,又問:“那不去了嗎?”
“宋詞又說她突然不太舒服,不出來了。”任澗撓了撓頭,“我就是回她這句消息的時候才刮的人家車。”
“騎車還敢玩手機,膽子真大啊你。”曾許皺著眉頭,伸手端起任澗的手肘,瞪了她一眼。
任澗不自在地縮回手臂,抿了抿嘴。
曾許轉(zhuǎn)移開話題問:“那你呢?病又嚴重了?”
本來只是一句關(guān)心話,誰料任澗真的點了點頭。
“真嚴重了?”曾許說話聲音都大了,“怎么了?”
“不知道,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任澗苦笑著,“每次病情減輕的時候我都以為是要好轉(zhuǎn)了,但接下來馬上就又會回彈,搞得我已經(jīng)不相信自己的感覺了。”
曾許怔了怔,不知說什么好。
任澗已經(jīng)把病癥帶來的痛苦形容為“熟悉的感覺”了,看來她的生活中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正常人的感受了。
這讓剛剛承認自己是非正常人的曾許有了共情。
“最近是不開心嗎?”曾許問了一句。
“你讓我怎么開心呢?”任澗面露苦澀,“向我示好以后把我丟掉不管,我會覺得開心嗎?”
面對任澗的話語,曾許忽然覺得頭很沉重,有點抬不起來。像他那種像是表白又沒有儀式的試探,基本上只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向著進一步的關(guān)系發(fā)展,另一種就是在尷尬之中漸行漸遠。
現(xiàn)在,曾許明顯地感知到了后者。
面對二人目前的關(guān)系,曾許有些無所適從,尤其是提起這件事時,他就總想躲避,想閉口不提。
但就站在面前的任澗,讓他不得不面對。
“我……”曾許還是不知道說什么。為自己邁出的一步道歉?他并不想。
“你是我很在意的一個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我的情緒。”任澗說,“但你總是把我丟掉,讓我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這樣,我會開心嗎?”
一聽這樣的話,曾許就表現(xiàn)得惱羞成怒,火氣變成語氣,說道:“我哪里總是了?”
“這已經(jīng)是你第三次頭也不回地把我丟在原地了。”任澗苦澀地說,“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甚至有種依賴,否則也不會因為你不理我就難過得要命。可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更不敢回答你問我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我害怕我們更好一些的時候,你還是會像這樣對我。我無法承受。”
曾許怔住,臉火辣辣的燙。他想辯解,又啞口無言。
“我不喜歡你的脾氣。特別是就在剛剛,我看出來了,你又要發(fā)火。”任澗說得很直白,“我討厭你動不動就暴躁,更討厭暴躁后的冷暴力。”
盡管曾許很不愛聽,但任澗沉著冷靜宛如敘述一般的聲線,讓他不知不覺也沉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的行為的確草率,沒有給任澗和自己足夠的考慮時間,隨即就不滿和冷落。
他更明白,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藥物,或許自己并沒有那么暴躁。藥物帶來的不僅是肉體上的痛苦,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但曾許還是撒謊說:“對不起,我會控制好我的脾氣的。”
“這東西哪有那么容易控制……情緒最難控制了。”任澗苦笑說,“我也無法控制我自己,因為我的病,我總是會低落,會自責,會認為自己沒有做好,會認為帶給了你不幸,我會給你很多負面情緒……一開始或許你還有心情安慰我,可時間久了你只會厭煩。”
“我不會的!”曾許立馬反駁。
“你會的。”任澗搖搖頭,好像十分明確,“每個人都是這樣,我身邊的每個人。他們最初會心疼我,可憐我,到最后都嫌我煩,離開了。”
曾許看著她,十分無奈。其實他說著不會,但并不知道以后會怎樣,只有任澗,經(jīng)歷過的人才有發(fā)言權(quán)。
“我們都無法控制自己,這種弊端帶給我們的只有疏遠。”任澗苦笑著說,“如果我沒有生病,或許我會少很多顧慮……”
曾許愣了一下。
這和他當初的想法簡直如出一轍。
當初的他在明確了蘇侃對自己有好感時,再三勸阻自己不要動情,因為長期服藥的他身體脆弱、神經(jīng)紊亂,無法帶給另一半積極情緒,因此他必須深思熟慮。
而現(xiàn)在在藥物副作用日漸明顯之時,他為什么會不考慮自己的身體而去向任澗示好呢?他未來不會影響到任澗嗎?
他完全拋之腦后了。
通透的曾許長嘆一聲,問道:“你的病沒有辦法好轉(zhuǎn)嗎?”
“在好轉(zhuǎn)。”任澗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正常很多了,不會整天低落,不會靠自殘刺激自己,也不會想到自殺。”
曾許睜大眼睛,仿佛突然清醒。
他已經(jīng)忘了曾經(jīng)的任澗是個對生命都不屑一顧的人了。
“是……是嗎。”曾許吞了下口水,“總有一天會痊愈的吧?”
“配合藥物的話,會的。”任澗看著他。
“那我……”曾許吞了下口水,“等你痊愈。”
任澗聳聳肩,淡然地笑了笑。曾許看著她那黑胡桃的眼睛,愣神了。
“看我干嘛?”任澗不解地偏著頭。
曾許輕輕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你很坦然。”
任澗隱隱地抿嘴笑了一下:“我患病一年多了,這種感覺已經(jīng)成為日常了,有什么不能坦然的呢?說實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一句玩笑話,曾許卻又一次陷入沉思。
他也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會怎樣,還告訴了自己的父親。他們兩個現(xiàn)在就像是懸崖邊的兩朵花,岌岌可危,又怎么可能談兒女情長呢?
至少,先讓自己健康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