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承子貴(一)
書名: 寂寞梨花落作者名: 沁色本章字數: 3233字更新時間: 2010-08-30 09:32:57
第四十章母承子貴(一)
我始終記得,裴煜啟程那日,天空萬里無云,藍澄澄地一望無際,偶有成群結對的大雁飛過頭頂,我癡癡地仰望著,坐在芍藥花海里,伸手觸及天空,復有放下,只剩哀嘆。
皇上與太子攜**嬪妃,接見裴煜啟程前的晉見,百官在宮外恭候。聽說,賀憐君跟著裴煜回了南寧完婚,從此就是裴煜的正妻,南寧的世子夫人。
我依舊是稱病不出席,獨自一人呆在庭院里,能多安靜就多安靜,不需要任何聲音。翩然飛來幾只花點蝴蝶,落在我周遭的芍藥花上,蝶戀花、花戀蝶,兩者本相依。我怔怔不動,害怕破壞這對相生相惜的戀人。
天地間的幸福,渺小如一粒塵埃,簡單如一個字,一個擁抱,甚至不言不語,但就是感到幸福,因為珍惜的,值得呵護的,都一直在你身邊不曾消失。若然覺得不幸福,覺得傷心難過,亦并不一定要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或許僅是你生命中的那個唯一,離開了,然,你卻挽留不住。
我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土,今日著了身秋菊色合襟霜花襦裙,群裾散開與赤紅的花兒連接在一起,乍眼看亦像是開出了兩色芍藥,尤為嬌艷。驕陽的光輝慵懶地覆蓋在我身上,仿佛我整個都沁沒在這片暖人春色之中。
我站起身子,抬手正了正頭髻上的珠釵步搖,唇角微微上揚,浮出傾城淺笑,踏著步子,出了寢宮,奔向城樓。此時眾人都在長樂殿,城樓之上更是甚少有人出沒,我只是想獨自在一個他回眸就能看到的地方,注視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我緩緩走上城樓階梯,心中卻是無比安然,能這樣就很滿足,亦算做道別。城樓上的風吹得我寬大的廣袖鼓鼓飄起,衣紗、群裾、散下的青絲,所有輕飄飄地,都如絢麗地蝴蝶般撲扇翅膀,幽幽飛在空中。
我看見他穿一身絳紫色長袍,玉冠束發,背脊直挺坐在寶駒上,策馬前行。實在離得遠了,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我只能感嘆他的身影如何俊朗,如何意氣風發。風聲‘呼哧呼哧’地在耳邊刮過,我眼眸已有些朦朧模糊,似乎整個天地都濕潤沁透了般。
裴煜的身后,跟著一輛織錦華麗的馬車,想必是賀憐君在里面。她跟他走了,走回一個青山綠水間,走回一片江南秋色。賀憐君,會快樂嗎?裴煜,會對她好嗎?這些本不該我念想的事,卻真真切切地灌入我的腦海,其實,無非想問,會不會終究有一日,她取代我,然后我就成為了一段回憶而已,想起時還記得莊子夫一人,更多時候,是他們的天荒地老,與我何干。
裴煜的背影已要悄然退出我的視線,我貪婪得靠城墻更近,似乎這樣就可以把他看得更清晰。他忽然回眸,我措手不及,慌亂倒退幾步,倉促間蹲在城墻邊,想借助城墻的高度,遮擋我與他目光的觸碰。衣紗還在飛舞,早已繞過城墻,飄在之上,未見愁人,只見愁紗。我知道,他終是看見我的,也許在期望我可以站起身子,與他相視凝望。可是,我終究沒有,我亦不知我靠在墻邊多久,只是當我再次站起,城樓之下已然空空如也,一絲他的痕跡亦沒留下。只能默然看著他去的方向,追尋他走過的氣息。
我似乎又活過來,或許可以說是我真正死去了。這副皮囊里,到底裝著一個怎樣的靈魂,已無關緊要,在這寂寞哀怨的皇宮里,每個人最初的樣子,誰還會記得,誰還會去留戀不舍?都已然遺忘了吧,遺忘是最殘忍的情感,可是,我們都寧愿選擇殘忍,亦不要思念成災泛濫。
今日,算來是裴煜離宮后的第三日,想必再過兩日的路程就可安全抵達南寧。我閑下來無事時,會看著窗外的藍天,想著裴煜走到哪一段路了,遇見了哪些人。
蕭恪之垂手站在殿門口,他似乎能讀懂我的心思,即使我什么亦沒對他說起,或許是經歷過同樣撕心裂肺的傷痛,所以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待我看得累了,他則撫琴舒心。
我隨口問了句:“蕭恪之,情這東西,毀了你么?”
我沒有側頭,仍舊凝望著湛藍如一汪碧泉的天穹,蕭恪之頓了頓,輕笑一聲道:“是毀了我,同樣亦造化了我。”
我疑惑從軟榻上坐起,端起眼前的茶碗輕酌了一口,心中反復思慮著他說的話,毀了他又造了他?此話聽著雖矛盾不解,但唯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會明白這番話的意義,情毀了他的人生,但卻造了相愛兩人的情路。
“男人,若是真愛一個女人,會如你這般。”我對他淡然笑之,他先是一愕,復又搖搖頭,嘆氣癡笑,似乎是在自我嘲笑、譏諷了一番。
“不得不選擇放手時,我做不到,因為我自私至極,不愿看著她追逐另一段人生。然,世上總有一種人,幸福著她的幸福,快樂著她的快樂,所以,愿意放手任她離開,飛躍去更高的天空。”
其實,很想問,如果她不曾覺得幸福快樂呢?是不是還有后悔轉圜的余地?是不是還可以一切從頭?做出了選擇,終是要付出代價,犧牲了自己,成全一段不關于我的風花雪月,我捫心自問,只能笑言自己,如何做得到?
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抬眼看去,林未有踏著步子走于花海中,現在遣蕭恪之退下也已來不及,只好看著林未有進來癡望的眼神,蕭恪之緊握的雙拳,神色卻溫和似水。
“咳咳……妹妹有事么?”我故意輕咳一聲,才讓他們緩和過來,林未有給我作禮,我招手讓她到榻上說話。
“沒事,各自在各自宮里閑著發悶,倒不如來與太子妃敘敘話。”林未有低順著回話,目光卻是與站在殿外的蕭恪之緊緊相吸。我心里油然生出悶氣,此時還不忘這些兒女私情,何時才能真正跳出沼澤之地,救贖自己。
我撐了撐身子,闔眼眼神那一瞬,說道:“蕭恪之,你先下去罷。”我不愿看著他們依依不舍的樣子,不知為何,我竟然厭煩至極。索性閉了眼去,耳邊還是聽到林未有喉間微微發出低沉的詫異聲。
殿內安靜了許多,林未有不發一言,我依舊閉著眼,只是手中依舊打著團扇,以示我未入睡。綰兒入殿,我隨即就聞到一陣清荷香氣,睜眼看去,綰兒手中正是端著兩碗荷香豆腐羹。我每日午后都要吃一碗,真真是貪戀這般清香的味道,百吃不厭。
綰兒上前分擺置桌前,對我和林未有說道:“太子妃、側妃,請用。”林未有許是未嘗過這東西,也是被香氣吸引,走到桌前,驚異地問道:“太子妃,這是清荷汁液做成的么?”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擺手請她入座。我執起湯匙,輕舀少許,送入口中,入口既是溢滿齒間的清新純香,仿佛連荷葉上那滴晨露都品嘗到味,不覺一瓢又一瓢地舀下去。
林未有吃東西的樣子,極具美感,櫻桃唇微啟,輕輕把湯匙放于雙唇間,豆腐羹順著湯匙滑下,她微微抿上一會兒,淡笑一番道:“好香。”
我正欲叫綰兒再盛一碗上來,林未有在我毫無防備之下,側身干嘔,臉色霎時蒼白。我急忙為她拂背順氣,問道:“你怎么了?”
殿外的滄海遺珠聽到動靜,忙進來幫著端茶給林未有漱口,我乘時問了她們:“娘娘怎么?可是病了?”
滄海搖搖頭,復有點頭,局促著回道:“奴婢不知,也曾說過宣御醫,娘娘說不必大驚小怪。”
我怒斥吼道:“混賬東西!主子若是病了,由著你們不說么?后果可是你們擔待得起的?速去給本宮宣徐御醫前來!”
滄海疾步跑了出去,正巧撞上進來的綰兒,一個踉蹌,差點把綰兒撞到在地“莽撞丫頭!這眼睛長在腳上了!”
綰兒邊說邊走進,待看到眼前林未有俯身作嘔的樣子后,沖到我面前,拉過我的廣袖湊到我耳邊細聲說:“林側妃這樣兒,怕是懷了身孕吧?”
我驚愕地看著林未有,恍惚過來之后,忙和綰兒一起扶著她坐到軟榻上,我緊握著她的手,不停地給她搓暖和,其實并不冷,我只是心疼她,不知她這是熬出頭了,還是跳進一個更大的深淵里。
“你近來的月事準不準?”我小心翼翼地幫她拉過靠墊,好讓她坐的舒服些。
“這月還沒到,我估摸著是推遲了幾日,太子妃怎么這樣問?”林未有顯然還沒明白過來也許她的腹中真孕育著一個生命。我也不回她,靜坐著等御醫前來,一切就知曉了。
徐御醫在滄海一路的催促下,心急火燎地匆匆進了大殿,一見我還正欲行禮,我趕忙上前揮袖道:“現下還行什么禮?快去給側妃瞧瞧!”
我叫滄海在院外守著,另一面也叫遺珠去尋太子,我心下其實已經有十成肯定,林未有是懷有身孕。徐御醫跪在榻前,亦沒有用什么懸絲診脈,直接將手指搭在林未有的手脈上,皺著眉,捋了捋白須,一直靜默著不聲不響。
我在邊上看著著急,問道:“可有什么事?”
徐御醫先是拿下手,復又想了想,再次伸手搭脈,待到確認后,側頭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問我可否當著林未有的面說出,我輕點了頭,示意無妨。
“稟太子妃,側妃已有了身孕。”徐御醫不卑不亢地說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