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惡果(四)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3559字
- 2010-08-20 09:34:10
第三十一章惡果(四)
秦妃暫且被關押在冷宮,等待處置。事情不知怎么就傳到了皇后耳朵里,派人傳話給太子,僅兩字“徹查!”
再怎樣查,都與我無關,整件事我未曾插手,連綰兒和徐御醫都不曾被懷疑,該閉嘴的人也已經滅了口,惠貴妃更是揭發這件事的人,所有矛頭都指向秦妃,她只能是百口莫辯。
她腹中沒有了續命的皇嗣,她的氏族亦隨著這次巫蠱案受牽連,她注定命不久矣,只是不知道陪葬的人,又有多少。
自古皇家都忌諱巫蠱之術,歷代被受之遭罪的人不在少數,僅說漢武帝時期最轟動的一起,便是衛太子一案。衛氏一門慘遭陷害,衛太子與衛皇后皆是自縊,粗略一算,巫蠱冤案竟要了上萬人的命,上至公主皇孫,下至百姓布衣,只要和衛氏有一點關系的都不可幸免。
我自然是知道皇后對于太子的意義,恰好皇后與秦氏的恩怨又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徐御醫曾說過,秦妃的腹中胎不穩,驚嚇不得。我當然只能一擊即中,試問若然知道此事會牽連滿門,誰還會神態自若?秦妃害怕的程度,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傳聞秦妃整個人已經癡傻了,瘋瘋癲癲的時常胡言亂語。秦氏家族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在朝堂上一蹶不振,秦宗正已經自縊謝罪,事實上秦氏已經覆滅了。
太子似乎把秦妃一人遺忘了,自那日后再未提及過她,任由她禁閉在冷宮里,也不發話降罪。我不信太子會心軟饒了秦妃,他不會對一個要謀害自己親娘的人仁慈。他不問,我亦不說,各自相安無事的最好。
綰兒進入內室擺置木桶,吩咐了其他宮人倒進熱水,灑了些花瓣漂浮在水面。我緩緩褪去衣衫,裸露著白如初雪的肌膚,散下一頭濃黑的青絲,扶著綰兒的手泡進了浴桶里。
剛一觸及熱水,全身即酥軟了下來,不禁輕呵一聲。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來得早些,冷氣‘呼呼’地從門縫中灌入,綰兒一直伺候在旁,隨時加添著熱水。
我微閉著雙眸,頭枕在桶沿邊,熱氣裊裊騰升,恍惚間入夢了一般。我伸手擦拭著光滑如綢般的手臂,手到處,盡是風情。
綰兒輕輕地為我擦拭著玉背,唯恐弄疼我背上那些早已結痂的鞭痕。哪里還會痛了,這些痛早就留在了當時,對于現在的我,無知無覺。唯有這些丑陋的疤痕永遠的存在了,它們是一道道不可磨滅的印記,灼傷我的快樂,讓我一輩子都銘記這份屈辱。
我伸手抓過一把香粉,隨意揮灑在水中,室內頓起一股悠然芳香。‘嘩啦啦’綰兒又倒入一盆熱水,整個身子都沁在愜意舒適之中。
“咳咳……咳……”門外傳來幾聲假意的咳嗽聲,不輕不重但又惹人注意。我睜著朦朧欲睡的雙眸,輕聲對綰兒說道:“出去看看。”
綰兒沒敢怠慢,擦干了手上的水漬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一人進來了。那小婢女站在玉屏風后面,顫抖著聲音給我請安,后又猶豫著說道:“太子妃,秦妃想見見您。”
我聞言一驚,自水中站起,綰兒急忙上前為我披上衣衫,我一邊梳理濕發,一邊故作無事般問道:“秦妃乃一罪人,本宮怎可去探望她?”
“是是是,太子妃說的是!不過適才太子下令賜死秦妃,但秦妃說只要能見您一面,就無怨安心上路。太子準了秦妃,即令奴婢來知會太子妃一聲兒。太子說了,您若真不愿去,就不必再提了。”那婢女小心謹慎地回答著,唯恐說錯一句,受無妄之災。
秦妃要見我?我實在是想不透此時相見還有何意義,她對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從她眼前消失,現下死前最后一愿竟是要見我。去,還是不去呢?我對她沒有愧疚,**爭奪,歷來是無分對錯,只分輸贏。既然無愧,見了又何妨,只當是為自己積了一德,總算是隨了一人死前最后遺愿。
我對那婢女說道:“你去吧,本宮隨后就到。”婢女屈膝作禮后,靜聲退了出去。綰兒憂慮地看著我,連為我穿衣都心不在焉,我笑著彈了她額頭一記,道:“難不成她還會吃了本宮?”
綰兒搖了搖頭,系好了我腰間的玉帶,抬眼看著我道:“奴婢陪太子妃一起去罷,秦妃已經瘋了!”
我點頭應允,不過隨即一想后又加說一句:“你自然是要跟著去的,不過秦妃說明了只見本宮一人,你就在門外候著吧,有事兒本宮會叫你的。”
穿戴好后,我出了寢宮,坐在玉輦之上,經過悠長空曠的甬道,冷宮赫然出現在眼前。宮門前如暴室那般冷清凄涼,斑駁的青苔,殘留的蛛網,雜草遍地叢生。空中似乎飄忽著一種令人悚然地寒意,門上的大枷鎖阻隔成里外兩個天地,進去了是死,出來了也未必是生。
我站在宮門前,看著宮人麻利地打開枷鎖,拱手請我進去,我卻無論如何也踏不出這一步。我抬頭看向灰暗的天空,一點陽光亦沒有,活生生地將這世間包裹在昏暗之中。偶有幾片凋零而落的樹葉飄下,落在青石路上,更顯落寞。
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落淚,悲傷的長河將我淹沒,我連哭的權利都被沒收了,我這副假意的面具已經深深嵌進我的身體里,早就侵蝕了本身,扭曲了真實的自己。
我緩了口氣,吩咐綰兒在門外等著,我即一個人走了進去。院中一片死寂,唯有幾個宮人站在墻角監視,頭頂上飛過了一群烏鴉,遮天蔽日,本就無光的冷宮更沉寂在黑暗中。
我跟著引路的宮人走到一處破舊的屋子前,他即退到一旁,我大概已經猜到秦妃在里面了。站在門外,什么聲音也聽不到,我甚至懷疑屋內是否有人。
我伸手推了一下門,‘嘎吱’一聲開了。我盡量平復著身體的顫抖,定了定心神,抬步走了進去。屋子不大,里面破亂不堪,地上四處散碎著瓷片,玉屏桌椅全都翻倒在地,雜物占滿了整個空地,甚至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踮著腳步,輕聲往里走,秦妃蹲在榻邊,目無焦點的盯著地面止不住的搖頭,嘴里還念念有詞。蓬頭垢面,污穢全身,身上還穿著當日小產時那件血衣,生生刺痛我的眼睛。
我站在原地不想再靠近,就這樣靜默地看著她,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我在這里,她始終不看我,整個人已經癲狂混亂了。
我深吸了口氣,輕聲喊道:“秦妃,本宮在這里。”
她幽幽地看向我,就像不認識我一般,緩緩起身,朝我走來。我沒有膽怯退步,我仍舊站定,我是可憐她,并不是害怕她。
她突然‘呵呵’癡笑兩聲,笑聲足以響徹整個屋子,我神色淡然地看著她,她一定知道我是誰,她如此恨我,怎么會忘了我?
“你又贏了是不是?莊子夫啊……莊子夫……我小看你了!我太小看你了!你的心如此狠毒……可比呂后啊!”
我的心猛然一擊,呂后?竟然拿我與呂后作比?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與她混為一談,她才是真正的蛇蝎婦人,我莊子夫還未狠毒到如此地步!
我氣極,伸手推開正欲上前的秦妃,揚手一巴掌扇去:“本宮不是呂后!你亦不是戚夫人!”
她捂著漲紅的臉頰,眼里盡是屈辱的眼淚,仍是止不住地大笑,越笑越張狂,我卻被她著笑聲激起無法抑制的憤怒,沖上前去‘啪’又是一巴掌,只想打醒她,讓她閉嘴!
“莊子夫!我與你有仇,可孩子無辜!我知道是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你竟然連個還未出生的嬰孩都不放過!果然最毒婦人心啊!”
她仍然不停的咒罵我,我做不到充耳不聞,最后一聲叱喝道:“秦妃!你若只為了說這一番話,本宮沒工夫聽你胡謅!你好好去罷!”
她輕哼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手指向我的鼻尖,厲聲喊道:“去?我還有不去的選擇嗎!我詛咒你……我詛咒你這一輩子都休想懷胎生子!我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絕不放過你!”
我像是被人狠狠地插在心上一刀,血流成河!一生都無子?不!我不認命!好痛,真的好痛,再是狠毒的話我都可以忍,唯獨這一句唯獨這件事,是我心上一道永不會愈合的疤痕,我為什么不能有孩子?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砰’門被大力撞開,一干禁衛沖進屋,迎面走來一位手端食盤的宮人,盤上的玉瓷杯里濺出幾滴透明的水滴,赫然醒目。秦妃下意識的后退幾步,我恍然醒悟,該送她上路了。
心里竟浮出一絲快意,從未如這一刻般想她消失,永永遠遠的消失,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突然想問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恨她了?
宮人端起酒杯,面色沉著地走向秦妃,沒有絲毫懼意。是因為做慣了一件事么,當你頻繁的做一件事,即使當初你認為很骯臟,很可恥。可是,久而久之,心會麻木、會冷漠。所以選擇漠視一切,好似我成了如此,終有一天體內流淌的都是冷血,再無溫度。
秦妃嘶叫地聲音刺痛了我的耳膜,讓我倍感難受,我實在不愿眼睜睜看這一幕,我只有選擇離去。可是,她始終對我咒罵不斷,哭聲響徹了九霄:“莊子夫……你永遠不會有兒子!你記住……哈哈…哈哈……”
身體中一股力量支使著我發瘋般沖向秦妃,拿起那杯毒酒,死死地往秦妃嘴里灌,她越掙扎,我越不會放過她!我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期望她死,毒酒順著她的唇角溢了出來,我又給她灌了進去,抓扯著她骯臟的頭發,止不住地喊:“本宮會有孩子……本宮會有孩子!”
我已經瘋魔了,我現在唯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她死!不知灌了多久,撕扯了多久,秦妃終于癱倒在地,嘴角慢慢滲出污濁的黑血,她木然地癡笑、流淚。
我砸掉手中地酒杯,‘哐啷’一聲,落地滿碎。一步步地走出房門,秦妃的聲音已然消失。我最后一次回眸看她,面色呆愣,眼中的怨氣隨著緩緩闔上的雙眼,被阻隔在生死之間,世上再沒有這一人了,我手中的罪孽又深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