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惡果(三)
書名: 寂寞梨花落作者名: 沁色本章字數: 3762字更新時間: 2010-08-19 11:20:39
第三十章惡果(三)
綰兒疑惑地看著我,我起身渡步走到銅鏡前,對鏡中人笑著說:“綰兒,這宮中哪個宮人手工好?且能為本宮所用?”
綰兒突然掩面輕笑一聲答道:“太子妃真是,眼前不就是一個么?”
我也突然記起綰兒的手工向來一絕,繡的錦帕的香囊尤其漂亮。我轉頭莞爾一笑:“本宮倒還把你忘了!只是,你會做布人嗎?”
綰兒自信滿滿地點了點頭,走上前來為我瀉下青絲:“奴婢會做,不知道太子妃有何用處?”
我隨手撩起一縷發絲拿在手中把玩,靜默許久之后,我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本宮若是沒記錯,南下的使臣帶回來一批華絲綢緞,每個宮里的主子都有一匹,唯有花式不同。”
“是,咱們宮里也得了一匹,太子妃要做衣裳么?”
綰兒轉手又為我褪去衣衫,我身著一層中衣,夜風吹得珠簾叮當作響,我躺進綰兒早已為我預熱好的被窩里,一陣暖意包裹著我全身,讓我不禁舒展一笑。
“綰兒,無論你用什么法子,必須用秦妃所得的那匹布料做成布人,本宮只給你三日期限,你看著辦。”說完,揮手示意她下去,即闔眼入睡。
我這兩日雖然沒去過秦妃的寢宮,但徐御醫仍舊會想法子告訴我秦妃的近況。大概上我已知道秦妃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得了特許可以不用行禮請安,而腹中的孩子狀況還是老樣子,胎氣不穩。如何穩得了呢,我已命徐御醫在安胎藥里添加了些許擾亂心神的藥引,如此心緒不寧的秦妃,哪里還能安枕無憂。
今日是我給綰兒的最后期限,她一早便出去了,我一直在宮里等著,心里不曾擔憂,我相信綰兒,她心思縝密,在這宮闈之中已經有了熟悉的人脈,此事她絕對能做成。
殿外‘稀里嘩啦’地落著傾盆大雨,雨水和土地融合的味道溢滿整個天地,我趴在窗榻上,偶爾幾滴雨水打落在臉上,有輕微到如針扎般的疼痛。內室里僅我一人,伺候的宮人都被我遣了出去,我僅想獨自感受這秋雨芬芳的時節,不受任何打擾,平心靜氣地不去思慮任何陰謀詭計。
細微的腳步聲走進內室,我睜開眼睛,深深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要糾纏在這世俗恩怨之中。起身坐定,看見綰兒沉著冷靜地樣子,我即知道,她已辦妥。
“太子妃,奴婢已照您的吩咐,拿到了那塊布料。”綰兒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塊雪白布料呈于我眼前。
我走到珠簾前伸手接住布料,手感柔滑冰涼,細看一番后,抬頭遞給綰兒說:“速去做成布人!”
綰兒正欲退了出去,剛踏出一步,我出聲問道:“你如何做到的?”不是質疑綰兒的能力,只是心下好奇,也有些許擔心怕綰兒留下禍端,引火上身。
綰兒臉上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秦妃宮里的女婢多數都受過她的打,挨過她的罵。奴婢找著一個交情甚好的奴婢,托她偷偷裁掉一小塊料子給每日來請脈的徐御醫。徐御醫拿到了布料自然就交給了奴婢。”
我心中隱隱泛出不安,一個婢女,難保不會走漏了口風。我狠了狠心說道:“那奴婢不能留,阿初怎么死的,她亦如此。”
綰兒會意稱諾,出了內室。我突感腳下無力,順勢倒在榻沿邊,一陣頭暈目眩襲來,我全身滲出冷汗。我怎么會變成這樣?是懲罰嗎?我輕易要了一個鮮活的生命,我冷漠如此,我注定死后下地獄,我注定是要背負惡人的名。
莊子夫啊莊子夫,那個不諳世事的你呢?那個懷抱美好的你呢?被遺忘在哪里了?還能不能尋得回來?自我踏進皇宮起,是不是就代表已經失去了原本真實的自己,我早已被魔化、被毀滅了。
隔日綰兒進殿,呈上一物,布人做得極好,一針一線都看得出十分細心。我接過看了一眼既放在一邊,沉聲吩咐道:“綰兒,托爹去查皇后的生辰八字。”
“是。太子妃,奴婢還有一事。”綰兒似乎欲言又止。
我點了點頭,平靜問道:“說吧。”
“徐御醫已將那奴婢解決,只一顆藥丸的事。”綰兒神色恢復淡然,臉上始終波瀾不驚的樣子,讓我有一瞬感嘆,她也變了。
我輕呼了口氣,何必要告訴我呢,我本已麻木,現下又被觸動傷痛。“你與徐御醫都沒有留下破綻吧?”
綰兒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卻終是死沉著面容,道:“太子妃放心。事情處理的極妥,那奴婢昨日向徐御醫要治風寒的藥丸,徐御醫便摻了劇毒在藥里。一個奴婢死了而已,沒人深究,只當是命薄。”
我不愿再聽下去,揮手進了內室,木納地坐在榻上,腦中混亂不堪。事已至此,我只能咬緊牙關往前闖,前面等著我的是死亡?還是榮極?如何都好,我曾經對太子說過‘事事都容不得你后悔’不錯,這句話該說給自己聽,我不后悔,永不言悔!值得與否,都無關,只看是否愿意。
次日,我手中握著皇后的生辰八字,卻是如何也下不了筆。腦中不斷浮現皇后的音容相貌,揮之不去,我似乎看見她跪在佛前,嘴里依舊呢喃著佛經,心靜如水。
我緊咬著下唇,克制著自己顫抖的手,輕聲說:“母后,對不起。”隨即,提筆寫下。
綰兒上前拿走布人,我定了定心神:“收買一個秦妃宮里不起眼的宮人,放在秦妃的玉枕下,辦妥后,將那宮人一并解決。”
我一人獨坐在殿內,箭已離弦,只差最后一步,關鍵在于合huan殿那位主子。我以為我再不會踏足那里,我以為再不會和她又任何交集,想不到,我竟也有求她的一天。
我步入合huan殿,她看見我,也是一愣。我與她對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暴室。她遣走殿內的宮人,對我擺手,示意坐下說話。
“許久未見你了。”她淡淡地說道,卻難掩眼中的笑意。
我抿了口茶,對上她含笑地眸子,不覺淺笑置之。“我若說有一事相求,你會怎樣想?”
她輕咳一聲,面上仍是掛著笑意,像是猜到我此番的來意,處事不驚地樣子。“當日已說過兩訖,不過,我仍愿幫你。何事?”
我起身背對她,也許是內心始終覺得她能輕易將我看穿,許多話不必說明。“勞煩你明日去趟秦妃那里,她玉枕之下藏著一樣東西,我需要你將這東西公之于眾。”
“你終于走出這一步了?原以為你不在意。”她的語氣中有一絲譏諷,我當日責怪她陷害皇后,現在,不也一樣與她做了相同的事。
我亦不多辯解,轉身欲走,想起一事對她說道:“今日莊子夫欠下你一情,你記著。”我只聽見身后一聲嘆息,便急步走出合huan殿,一刻也不多呆。
明日,又會有幾條人命瞬間消逝?惠貴妃答應的事,必能做到。我只需靜在寢宮里,有些事,面對了更殘忍。
我走在路上,天又零星飄落著小雨,一滴滴打在我身上,我卻感毫無知覺。我已經麻木了,在這深宮侯門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能安身保命。有些人活著代表他贏過,有些人死了代表新一輪的計謀又開始。陰謀循序不息,整個皇宮都被包圍著,處處掩埋危機,多一處血腥,就多一人勝利,成王敗寇,永恒不便的規則。
次日聽聞惠貴妃一早就去了秦妃的寢宮探望,我也沒什么睡意,一直坐在窗邊,等著山雨欲來。
太子來的時候,我甚至沒有一絲察覺。他坐在我身旁,我輕靠在他的臂彎里,很想親口說一句‘對不起’可是我沒有開口,只能深望著他的眉眼,讓我與他都安靜一刻吧。
殿外傳來急促的步子,嘴里呼喊著什么,我只隱約聽到‘秦妃’二字,心下已了然。手緊抓著太子的衣袍,似乎呼吸都變得凝重了。
一個小宮人跌跌撞撞地跑進內室,一個踉蹌跪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說道:“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秦妃娘娘出事兒了……”
太子急忙翻身坐起,我亦裝作驚駭的樣子,只聽太子大喝道:“何事不好!何事不好?”那宮人抖動著雙肩,說話越來越含糊不清,太子抬腳踢去,那宮人順勢倒在了一邊,說話竟清楚了不少:“殿下還是親自去一趟吧!大事兒啊!”
我側頭迎上太子焦急的目光,大呼一聲:“臣妾與殿下同去!”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寢宮,一刻也未停留,太子牽著我的手,急步奔向秦妃的寢宮。耳邊‘呼呼’地吹著疾風,冷意貫穿全身,我緊握著他的手,想多貪婪一分他手中的溫暖,卻無法感受。
秦妃的宮殿亂成一團,宮人奴婢們個個都跪在殿外,惶恐不安地張望著。殿內傳出秦妃怒斥大呼地聲音,不停地喊著:“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
我與太子走進去時,秦妃似發了瘋般沖了上來,撲倒在太子腳下,哭聲響徹整個宮殿:“殿下明鑒啊……臣妾沒做過……臣妾遭人陷害啊!”
還未等太子出聲發問,坐在上堂的惠貴妃已然厲聲開口:“秦妃!難道本宮還會胡謅不成?東西在你玉枕之下找到,你還要狡辯什么!”
說著,惠貴妃扔出一物,落在秦妃面前,眾人皆是面面相覷,復有低頭不語。太子手中滲出微汗,甚至能感受到他身體在顫抖。
我俯身拿起布人,待看到布人身上的字時,不禁大呼一聲:“啊!這是巫蠱之術!”我作勢驚恐萬分地丟掉手中的布人,全身假意癱軟無力。
太子撿起布人,額上地冷汗已清晰可見,五指漸漸合攏,竟能聽見骨頭碰撞的聲音。“這是母后的生辰八字!秦妃你這個賤人!”
布人打在秦妃的臉上,印得她臉色霎時蒼白,她抖動著身子,趴在冰涼的地上,淚水順著臉頰淌下,精致地妝容早已抹花,看不清真實的樣子。
她還欲說什么,撐了撐身子站起,腳下又一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突然她驚叫一聲,手緊抓著小腹上的衣衫,痛苦萬分地呼救道:“好痛……好痛啊……”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秦妃的兩腿之間溢出一股股鮮血,染紅了她白凈的衣衫,瞬間成了血衣。殿內無聲,只聽秦妃慘烈地叫聲不絕于耳。
太子不發話,沒人敢顧及秦妃,整個大殿都可聞到那股甜腥地味道,令人作嘔。秦妃終于支撐不住,似是用盡她這一生最后一股力氣,大喊道:“救我的孩子啊……救我的孩子啊……”
什么聲音都沒有了,秦妃陷入昏厥,徒然癱倒在地上,周遭淌滿刺眼的殷紅,那是一種讓人窒息地顏色,渲染了整個世間在一片冷漠之中。
又是一個還未臨世的孩子去了,自來處來,歸去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