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合謀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4294字
- 2010-07-25 11:46:19
第七章合謀
元月十八,皇宮中傳出了一個即讓人振奮,又讓人害怕的消息,側妃肖氏,驗出有孕。整個皇宮都好像被這個消息轟炸了,有人開心,有人憂愁,更多的是像我一般漠然。肖側妃的娘家在朝中毫無勢力可言,父親僅是一個四品小官,母親甚至還是前朝罪臣之女,家世卑微。歷代皇子皆是子以母貴,外戚的力量不可小視,而她恰恰輸在這一點上,生下的皇子不能為太子帶來外戚勢力,反而受連累,這不是個喜訊,對某些人而言,更像個噩耗。
我整日呆在寢宮里,甚少出門,偶爾提筆練字,偶爾彈琴解悶,只是再未聽到笛聲合奏,彈來再好的曲子也似缺了三分靈氣。
“太子妃要挑哪份禮,奴婢好派人送去肖側妃的寢宮。”
此時我正拿著剪子剪窗花,也不抬頭,專注地盯著手里的紅紙說道:“只管挑了最貴重的東西送去便是,以后這等小事你大可自己看著辦了,不必凡事都來問過本宮。”綰兒應諾,退步出了殿門。
不過一會兒,又聽見腳步聲走來,我心下一陣煩悶,剪子一快,紅紙斷成兩截。
“本宮的話是當耳旁風了不是?說了不用來稟,到底要說幾次才能懂!”
肩上一暖,身后之人笑聲逐至,熟悉的龍涏香縈繞在旁。
“火氣好大,難不成是為了肖側妃有孕一事?”
我轉身看向他,也懶得起身行禮,拂上他搭在肩上的手,盈笑著說道:“臣妾可沒這閑工夫吃干醋,這些個奴才的腦子不好使,臣妾正惱呢!”
“犯不著為奴才動怒,肖妃有孕,對你我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什么看法?”
面前的人眉宇深鎖,一點也看不出得子的喜悅,到底是帝位更重要一些,庶出長子,無形中對他會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這個孩子是累贅,不是天賜的良兒。
“殿下似乎有了主意,臣妾愿聞其詳。”
起身牽起他的手,渡步走到門外,望著漫天飄下的白雪,我伸出手攤開掌心,雪珠滴落在掌,感受到掌心的溫度,瞬間化水。
“你是知道的,庶出的長子有害無益,若是女孩還好,則可遠離是非。可若真是男孩,與其讓她生,倒不如……倒不如……”
“倒不如讓這孩子永遠消失。”
我木然的接過他未說出口的話,說出時竟無一點不忍,好像早已準備好,只等著他一聲令下。
“這事我不好出面,畢竟是我的孩子。只好委屈了你,肖妃無辜,拿走該消失的,其余的什么也不要做。”
我唇邊木然的浮出一抹譏笑,像在笑他,又似乎在笑自己。這就是生在皇家的冷酷嗎,可以無情到這個地步,只要能剔除眼前阻擋他的一切障礙,即便是親身骨肉又如何,對他而言,這些失去的總有一天會盡數回到身邊,而只有那個人人敬而遠之,可以俯瞰江山的帝位不容失去,若是一步走錯,則全盤皆輸。今朝是肖妃,明天就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甚至親人,甚至是我。
“殿下要我怎么做?”
他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個精致的瓷瓶,放在桌上,負手背對著我說道:“瓶中是麝香,肖妃素來喜香,每日只可聞少許,多則半月,少則十天,那么就算華佗在世,也保不住她腹中的孩子。”
我身子一軟,幸得腳下站穩了步子,才不至于癱倒。我緊緊靠著門框撐起身子,俯身理順了微皺的裙角,抬頭望著遠處宮殿之上,久久不能言語。
“子夫,你要切記麝香是傷陰克柔之物,即便是常人也不宜多碰,你要慎用,莫傷了自己的身子。”
我微微顎首,把那一絲悲涼收至心底,換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嘴角含著一抹冷笑,淡漠的說道:“殿下,臣妾望你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決定,箭若離弦,一切即成定局。”
“我……永生不悔。”
沒有一絲留戀,沒有一絲不舍,這樣的決絕。轉身拂袖離我而去,我靜看著那背影一點點的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際中,越走越遠,直到視線無法追尋。桌上的那瓶麝香孤傲的放在那里,像是在歡迎我走入罪惡的深淵,我伸手拿起的那一瞬間,悲涼蔓延全身,我止不住的顫抖,寒氣透過骨髓,直達心底。
肖側妃的寢宮在離我不遠的西殿,殿內雖不如我的寢宮華貴,卻透著一番江南小苑的風味,院里種植著一簇一簇的寒梅,迎著冰霜傲立世間萬物,風一吹過,梅香陣陣襲來,我貪婪的閉目深吸。
“綠蓉給太子妃請安。”
“妹妹快起,咱們是姐妹,不是外人,不必學著旁人叫太子妃,聽著倒顯生分了。”
肖綠蓉緩緩起身,抬頭間我才將她看得仔細。一年前初為秀女時的羞澀早已不見,如今倒添了幾份成熟婦人的嬌韻。沒有那種傾國傾城的容顏,倒像一汪清水讓人看著就似曾相識。
“姐姐說的是,是綠蓉糊涂了。外面天冷,屋子里暖和,姐姐身子弱,還是進屋說話吧。”
我含笑點頭,徑直走進了內殿,她倒也謹記了禮制,寸步不落的跟在我后面,既不逾越也不失主子的身份。從院外走進殿內,隨處可聞香氣,最初是天然的梅香,跨進殿檻,又換作一陣淡雅的荷香,好像置身在山花爛漫的花谷之上,惹人心醉神迷。
“素聞妹妹喜歡各色熏香,今日看來,的確不假。你這宮里,可是比本宮那兒要舒服多了。”
“姐姐見笑了,若是喜歡,明日就派人送些去姐姐那里,還望姐姐莫嫌棄了就是。”
我側臉看著她還未隆起的腹部,那里面孕育著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他還沒看到這個世界是怎樣一番景致,我就要親手把他扼殺了,心里油然生出一絲歉意,堵在心口,我頓感難受。轉念一想,他果然都調查的清清楚楚,他是下了決心要除掉這個孩子,不留一點余地的格殺。如果說他是行刑場上的儈子手,那我就是他手里那把沾滿血腥的刀,同樣是罪孽深重,不可輕恕。
“今日皇后賞了我西域特使進貢天朝的熏香,據說是采自天山上的雪蓮,圣湖里的湖水,調至而成。有潤肺養顏,安心寧神的功效。本宮知道妹妹才是懂香用香之人,那就借花獻佛,送給妹妹吧。”
說罷,綰兒便手捧錦盒呈了上來,肖綠蓉眼里是掩不住的歡喜,皇后賞賜正妃之物,都是極好的東西,論資排輩怎么也輪不到她一個側妃享用。
“這……這怎么好意思,是皇后賞給姐姐的東西,妹妹哪有這福分用得上。”
我嫣然一笑,拉過她的手,和顏悅色的說道:“你既然叫了本宮一聲姐姐,本宮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好好收著吧,”
她再不推辭,抬手打開錦盒,瓷瓶就那樣安然的躺在盒中,我心上一陣刺痛,痛得我不敢再看盒中之物,轉過頭屏息靜氣,綰兒隨即在暗處捏了我一把,力道不重,卻足以將我的理智拉回。
“不愧是貢品,香味可持久不散,且不濃不膩,姐姐你聞聞可好?”
肖綠蓉將瓷瓶遞到我鼻尖,我一慌一亂,急忙側臉閉息,也顧不得肖綠蓉的反應,就是不肯靠近那瓷瓶。綰兒趕忙上前為我解困,故作緊張的說道:“娘娘不知,太子妃幼時曾患過哮癥,一些特制的熏香可誘發舊患,如若發病,后果‘不堪設想’。”
綰兒故意將最后四字著重音調,嚇得肖綠蓉急忙收回瓷瓶,語無倫次的問我可需召見御醫。我揮手示意不必,起身說道:“天色不早了,本宮也要回宮歇息了,改日再來與妹妹閑聊。”
她眼里還有未褪去的驚恐,許是真的被綰兒嚇著了,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不忍再看,頭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坐上代步的玉輦,湘妃簾擋住視線可及的任何一個地方,我所建立的所有意志終于崩塌,淚水無聲無息的滴落不止。
十日之后,肖側妃滑胎的消息傳出,人人都在傳,她小產時流的血足以染紅整個宮殿。太子封鎖了一切消息,只對外宣稱,肖妃不慎失足,這個孩子就這樣毫無預兆的來,又匆匆的走了。
有些知道內情的宮人,泄了口風,傳出太子妃送給肖妃的熏香有異,致使肖妃滑胎。這類傳言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所有牽涉其中的宮人都不知去向,也找不到所謂的熏香,我深知,這都是他做的,看似在保護我,實則在保護他自己。
皇宮在不久之后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清,沒有是非,沒有傳言,靜得像從未發生過什么,每個人都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后,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每日給皇后請安時,才能看到已憔悴得不成人樣的肖妃,當初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已不復存在。
再也聽不到她銀鈴般的笑聲,她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方,等待跪安,悄然離去。我也再不曾去過她的寢宮,哀莫大于心死,我不愿再去擾她,我害怕面對她的質問,或者她不需要質問,只需一個怨恨的眼神,我都無法承受。
暖春已至,天地萬物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唯獨這皇宮,照樣死氣沉沉,與世隔絕。我近日甚愛去梨園閑坐,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轉眼之間,這些梨花又開了,我感嘆不已,輕輕念道:“北風卷地白草拆,胡天八月即飛雪。……綰兒,后面哪句怎么念的?本宮總是記不住。”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聞聲已知來人,還是那襲白袍,未沾一絲塵埃,眉間在不經意處流露出無限柔情,不管過多久,他就好像永遠是站在這里一樣,天地在變,他從未變。
“多謝提醒,世子也來賞花?”
“莊子夫,肖妃滑胎一事,是你所為嗎?”
聞言,身子一顫,竟差點跌坐在地上。我開不了口反駁,本來就是我做的,我能逃避什么?
抬眼望著他,眼神中有我看不懂的情愫,似不忍,似傷心,又似肯定。我“呵呵”的笑出了聲,明明痛得不能呼吸,卻笑得一聲接著一聲,連續不斷。
“世子覺得呢?你好像已經認定了是我吧?既然如此,是與不是又有何區別!”
我搖晃著身子,虛弱無力,再無心糾纏,起身欲走。與他擦肩而過時,眼角滴落了一滴蒼涼的淚水,是為了什么在哭?是他嗎?突感手腕上一緊,他的眼里是不容拒絕的堅定,我止步停留。
“那不重要!我只是不愿看著你悲傷,卻無能為力。”
心里最后一點防線被擊潰,他說不重要,他不是在乎我扼殺了一個生命,不是在乎我雙手已沾滿了鮮血,他在乎的,只是我所受的磨難,讓他心疼。
“裴煜,我們似乎相遇得太晚。”
我想掙開緊握住我的手,可是手腕上那股力道卻是堅持著不肯放開,我使力,他握緊,我放棄,他亦不放。任由他握著,就這樣站在梨花雨里,花瓣飄落在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珠,附和著空氣里凝結的凄涼,緩緩、緩緩下落。
“不會晚,只要你愿意。哪怕給我一個字,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不算晚。莊子夫你可以給我,對不對?別那么殘忍,求你……求你……”
身子不會動,腳移不開,張口欲說,可是,能說什么呢。我可以給他嗎,給得起什么,我不是一個人,我身后有一個氏族,我的榮盛與衰敗都決定著整個莊氏的上天、落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我踏入皇宮起便了解得比誰都透徹。
我不能,也不可以許諾什么,沒有我選擇的權利,我是一顆棋子,不走到最后一步就沒有放棄我的道理。裴煜,對不起,我必須對你殘忍,我給你的痛,我亦受著。
“世子請放手,不然本宮翻臉則不認人。”
裴煜退后一步,似不相信如此決絕的話從我口中說出,我深吸一口氣,極力按捺住心中涌動的傷痛,默默念著:放了我,放了我。腕上的力道一松,致命的寒氣瞬間貫穿全身,失落、無奈、悲憤、甚至其他說不出的情感齊齊襲來,我就快承受不住了,艱難的跨出一步又一步,淚水洶涌奔騰而出,不能回頭,千萬不能回頭,莊子夫,你要不起他,你的命運已定,他不屬于你,放了他等于放了自己,忘了、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