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總督穆哈蘭尼貝伊，在最近總是很忙碌。

前不久，新成立的埃及國營鐵路公司，總部就設立在亞歷山大城。那位總工程師，羅伯特·史蒂芬森總是拿著測繪過的鐵路線草圖，跑過來向穆哈蘭尼貝伊請教，自己的計劃是否有可行性。

穆哈蘭尼貝伊當然看不懂這么復雜的東西，作為阿里帕夏的養子，只以忠誠而勝任總督的職位。

便只能嘆著氣，回一句：“唉，我老了，沒有用了，規劃鐵路線這種專業東西，應該問法國留學回來的小年輕才好。”

“尊敬的貝伊，我的意思可不是要您指揮我們怎么規劃鐵路線，”史蒂芬森搖搖頭后，帶著股真誠向穆哈蘭尼貝伊請教道，“我是想您告訴我，如何規劃路線，才能使用最低的成本征到土地呢？”

確實，修建鐵路就必須先要征地。

如果是過去，征地就可簡單了。

只需要穆哈蘭尼貝伊下道命令，讓鐵路沿線居住的人家統統滾蛋，問題就解決了。

可經過土地私有化改革，再要征地，就要面臨著不少困難。

現在得一戶戶的和土地所有者談判，勸他們搬走。其中補償一定是少不了的。

有些人可能會依戀故土，不愿意離開。有些人的莊稼還在地里長著，想要等收獲的季節后再搬離。另一些人則害怕搬離當地后生活的不確定性。

如果鐵路恰巧途徑寺廟和墓園，則便又免不了爭執。埃及的農民固然是順從的、軟弱的，可他們若被宗教組織起來，就會瞬間爆發強大的戰斗力，對鐵路修建計劃造成極大的阻礙。

史蒂芬森詳細的描述了修建鐵路時可能遭到的各種問題，穆哈蘭尼貝伊盡管是靠忠誠成為亞歷山大總督的，但絕不不是蠢人。

他清楚的知道，這些坑一定是英國人都踩過的。而埃及的情況同英國還不同，英國畢竟是大土地所有者為主，向他們購地要容易旭東。埃及最近土地兼并愈發嚴重，卻仍存在著大批小農。

向小農征地，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早在法老時代，埃及人就知道——金錢可以買到一切，”穆哈蘭尼貝伊抱著試探的心理，向史蒂芬森說道，“埃及國營鐵路公司為購置土地，準備了多少錢？”

穆哈蘭尼貝伊的話一下子問到點子上，卻是將史蒂芬森難住了。

如果國營鐵路公司真的很有錢，也不可能問穆哈蘭尼貝伊尋求幫助啊！

直接買買買，一路撒幣，不好嗎？

還要費心費力研究征地方案？

史蒂芬森便是苦笑了一下，靠近穆哈蘭尼貝伊，低聲說道：“法蘭西的股東不愿意出錢，英格蘭人則在抵制鐵路的修建，攝政王殿下更是拿不出錢來...”

“沒有錢？如果一分錢也沒有，恕我愛莫能助。”穆哈蘭尼貝伊擺了擺手，可以看見，他長袍寬松的袖口，繡滿閃閃發亮的金線。

“其實還是有些錢的，”史蒂芬森透露道，“可若要給幾百戶上千戶予以補償的話，就著實有些困難。”

穆哈蘭尼貝伊雙腿盤著，坐在一席繡著絢麗圖案的波斯地毯上，靜靜的思考著。在他一旁的低矮茶幾上，擺放著匠人精心制作的水煙壺，時不時的，貝伊拿起煙管吸上一口，反復品嘗后，頗為享受的吐出一陣煙霧。

相比逐漸在軍人和年輕人中流行起來的卷煙，穆哈蘭尼貝伊還是覺得，只有抽水煙，才配得上是一個地道的土耳其人。

“你們英國人，腦子還真是轉不過彎來。”

最后，穆哈蘭尼貝伊竟得出這樣一個評價。

英國人腦子轉不過彎？

史蒂芬森感覺有些詫異。

難道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有比英國人更雞賊，更不當人的民族？

“你們英國人可能不理解這一點，但作為土耳其人我什么都清楚，”穆哈蘭尼貝伊抱著一副長輩的態度，對史蒂芬森教導道，“攝政王盡管制訂了土地私有化的法律，可法律的根本就是要使人們服從攝政王的意志，如果法律和攝政王意志所違背，當然要優先執行攝政王的意志。”

史蒂芬森聽的有點云里霧里。

優先執行攝政王的意志！伊斯梅爾的形象瞬間就從一位開明君主，跌落成一位專制暴君，從彼得大帝和腓特烈大帝，變成拜占庭巴塞琉斯和土耳其蘇丹。

他不明所以的望向穆哈蘭尼貝伊，期望得到一個解釋。

“攝政王的意志是修建鐵路，所以誰反對修建鐵路，不愿意搬走，就將他趕走。”穆哈蘭尼貝伊撩起那寬大的袖子說道。

史蒂芬森看向貝伊緊握著的雙手，發現貝伊絕不是在開玩笑。

“是的，如果他們愿意遷走，可以在其他地方給予他們一塊土地耕作，如果不愿意，就將他們流放到蘇丹。”穆哈蘭尼貝伊眼神堅定的說道。

這就是老土耳其人的行事方式！與善于畫大餅，總表現的溫文爾雅的伊斯梅爾一點也不同。

見著穆哈蘭尼貝伊要動用作為亞歷山大總督的權力，幫助國營鐵路公司強制征地，史蒂芬森對埃及農民的愧疚持續了整整十幾秒之久，他用一只手揉搓整張臉，十分痛苦的感到，自己注定將毀掉許多人家的幸福生活。

可一想到將來整個非洲的鐵路，都將由他的家族建設與運營，他便拿開擺在臉上的手，忍不住的笑了起來，順勢向穆哈蘭尼貝伊投去感激的目光。

“您是說，鐵路公司一分錢也不用為征地花了？”史蒂芬森問道。

“當然不是，農民和貧民的地可以強征，可埃及貴族與商人的土地就必須花錢買了，”穆拉德貝伊晃著包著頭巾的腦袋，指了指天上，“他們可是能直接和攝政王聯絡的。”

“是，貴族總會因為征地發財，在歐洲也是如此。”史蒂文森感嘆道。

如果他也是有著大片土地的貴族，就絕對會把鐵路線往自己家里地一畫，然后等著領大筆征地的補償金。

“唉，談什么發財呢？”穆哈蘭尼貝伊指著史蒂芬森送來的鐵路線規劃圖，突然說道，“你看，你這條線有點畫歪了，怎么就沒有經過我家莊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