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正卿趙鞅在公元前490年(魯哀公五年)夏天平定了國內范氏、中行氏叛亂,士吉射(范昭子)和荀寅(中行文子)逃奔了齊國。趙鞅在國內鞏固趙、韓、魏三大家族的勢力,清除范氏和中行氏余黨,對外討伐曾大力支持叛軍的衛國,尋機謀立衛國前太子蒯聵為衛國國君,雖然遲遲沒有成功,但這是晉國八年內戰后首次出兵國外,標志著晉國已經徹底走出了內亂的陰影。同時,趙鞅還在魯哀公六年出兵攻打同樣支持過范氏、中行氏叛亂的中山國(鮮虞國),繼續肅清叛黨余孽、鞏固后方,為晉國恢復中原霸權奠定基礎。
就在趙鞅徹底平定范氏、中行氏叛亂的同一年,暮年一直致力于與晉國爭霸的齊景公去世了,齊國組織的區域小同盟魯、衛、宋出現了松動,宋國率先倒向了晉國,并主動出兵討伐叛晉的鄭國。
此時迅猛崛起的吳國趁晉國內亂剛剛平息,齊景公去世、區域反晉聯盟瓦解之機,不斷出兵北上。吳王夫差役使大量民力,開挖了連接長江和淮河的運河邗溝,更加便利了吳軍爭霸中原。夫差自公元前499年到公元前495年,五年之內不顧老相國伍子胥的勸阻,輕視心腹之患越國,多次親率吳軍北上攻打齊國,謀求中原霸主之位。齊景公去世后,公子陽生(齊悼公)在陰謀家陳乞(陳僖子)的扶持下,廢掉了齊景公臨終前所立國君安孺子,登上國君之位。內亂的齊國自保都艱難,更不要說爭霸了。就在公元前485年(魯哀公十年,齊悼公四年),吳國聯合魯國攻打齊國的同時,趙鞅也親率晉軍主力攻打齊國,以報復齊國收留晉國叛臣范昭子士吉射和中行文子荀寅,順利攻占了齊國的犁、轅兩座城池,拆毀了高唐城的外城墻,一直打到齊國的賴城,方才罷兵回國。
趙鞅還向衛國伸出橄欖枝,希望衛國能夠像宋國那樣識時務,無奈衛靈公就是不買賬,公元前482年(魯哀公十三年)趙鞅命晉卿魏侈(魏襄子,魏氏宗主)率軍討伐衛國,意圖強行扶立前衛國太子蒯聵,但是衛出公(蒯聵之子,此時衛靈公已去世)堅決不屈服,他就是不愿意將國君之位拱手交給他的老爹,致使晉國的計劃再一次落空了。
中原霸主晉國正面臨著南方崛起的吳國強有力的挑戰。趙鞅并不甘心晉國霸權日益衰落,絞盡腦汁籌劃著如何在中原大地上與吳國爭雄;而吳王夫差也將晉國視為爭霸中原的勁敵,他下令開掘溝渠,將邗溝向北延伸,北接沂水,西連濟水,直通宋國和魯國,以便于吳軍從水路北上。
公元前482年(魯哀公十三年)夏天,吳王夫差留下太子友坐鎮國都姑蘇,他自己親率三萬將士北上中原,約請晉侯在濟水之濱的黃池舉行盟會,同時還邀請了周王室和各路諸侯前來參會見證。趙鞅決定接受吳王夫差的提議,陪同晉定公出席盟會,在周王室和各諸侯國的見證下,與吳國堂堂正正地論一下座次,競爭霸主之位。然而,諸侯國各懷心思,只有魯哀公在親信大夫子服景伯的陪同下來到了黃池,周王室只派出了卿士單平公出席,齊、衛、宋、鄭等國都沒有與會。衛、宋、魯剛剛在前一年秋天私下結盟,推辭與吳國的盟約;宋國忙著出兵攻打鄭國,更是沒有精力參加黃池盟會。衛出公去年在鄖城因為與宋、魯私盟被吳國扣押,差一點回不了國,幸虧魯國大夫子貢去找吳太宰伯嚭交涉,方才被釋放回國,他哪里還敢再出席吳國提議的盟會?只有魯國最圓滑,季康子請國君魯哀公和他的寵臣子服景伯前往黃池,這樣就不會得罪吳國和晉國;然而,魯國真正掌權的三桓(執政兼司徒季康子、司馬叔孫州仇、司空孟懿子)都留在了曲阜,根本沒有去黃池。
吳軍三萬北上中原,國內兵力空虛。越王勾踐認為報復吳國、一雪前恥的機會已經來到,六月十一日,他下令越國軍隊分兩路向吳國進發。越大夫疇無余、謳陽率越軍先鋒從南部逼近了吳都姑蘇城。吳太子友、王子地、王孫彌庸登上姑蘇城南的橫山,觀察越軍動向。王孫彌庸看到越軍之中飄揚的姑蔑旌旗,那是他父親的旗幟,彌庸的父親在與越軍作戰時被俘,因此越國軍中的姑蔑人打著他父親的戰旗。彌庸見到父親的旗幟,頓時血往上涌,他指著越軍方向大喊道:“那是我父親的戰旗!見到仇敵怎能不殺?”太子友道:“敵軍來勢洶洶,我軍主力在外,不可輕易出戰。如果出戰不勝,將會亡國的。還是先等等看。”
彌庸報仇心切,根本不聽太子友的,他集合部屬五千人,王子地也率軍協助他,在六月二十日與疇無余、謳陽所率越軍前鋒部隊展開廝殺,彌庸為報父仇、勇猛無敵,眾將士也同仇敵愾,一鼓作氣打敗了越軍前鋒,俘虜了疇無余,王子地也俘虜了謳陽。
越王勾踐率主力大軍趕到后,彌庸、王子地回撤據守。第二天(六月二十一日),越王勾踐指揮越軍主力不給吳軍喘息的機會,猛攻吳軍陣營,大敗吳軍,俘獲吳太子友、王孫彌庸、大夫壽于姚。六月二十二日,勾踐率越軍攻入了姑蘇外城,燒毀了吳國奢華的皇家園林姑蘇臺。同時,勾踐還命大夫范蠡和舌庸率兵沿海岸北上至淮河,阻斷了吳王夫差的歸路。
吳王夫差率軍剛到黃池不久,就收到了越國入侵吳國、太子友被俘、姑蘇臺被燒毀的消息,盛怒的他感覺到天暈地旋,當場將趕來報信的七名吳人全部割頸殺死。他后悔當初沒有聽進老相國伍子胥的諫言,現在自己的太子都被越王勾踐抓走了。心如刀絞的同時,夫差感到恐懼萬分,連忙召集隨行大夫們商議對策。
夫差對大夫們說:“越國背信棄義,攻打吳國,太子被俘,寡人率三萬大軍在外,如何應對?是放棄盟會、回師伐越,還是留在這里繼續會盟?”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答話。這時站在后面的吳大夫王孫雒說道:“啟稟大王,事出緊急,臣不敢講究年齡長幼、官職高低,冒昧上奏:國君絕不可離會而去!黃池之會,乃大王提議召集,周王室已派卿士作為見證,此時吳國突然無會而歸,將會受天下人恥笑,這是拱手將諸侯盟主之位讓與晉國,更使越國聲望大增。齊、宋、魯、徐、夷這些國家也會說‘吳國已經失敗了’,我們長途返回,他們將會從邗溝兩側對我們發動攻擊。晉國再次成為諸侯霸主,將會對我們吳國發號施令。故而臣以為,應當留下參加盟會,待成為諸侯霸主后再回去討伐越王勾踐!”
各位大夫紛紛贊同王孫雒的意見,夫差也點頭道:“要想成為霸主,搶先在盟誓時歃血(先歃血者為盟主),有什么辦法?”
王孫雒環視群臣,向前一步作揖說道:“遇事不能轉危為安、臨死不能求生,那就不能稱作具有高超的智慧。晉國離本土近,他們的百姓怕死而希望富貴長壽,有退卻的余地;而我們距離本土遙遠,已無路可退,事奉君王當有勇有謀,為國而戰就在此時!”
王孫雒轉過頭來,面向夫差說道:“大王應在今晚親率三萬精銳,鼓舞人心、激勵士卒,振奮氣勢,用爵位和財寶來勉勵眾將士,用江淮一帶的封地來誘惑他們,同時準備刑戮那些不努力作戰之人,向晉國挑戰,逼其就范、尊吳國為盟主?!?
夫差采納了王孫雒的建議,在黃昏時分發布命令,讓全軍將士飽餐并喂足戰馬,半夜整裝集結。月光之下,三萬將士分為左、中、右三軍,中軍由吳王夫差親自坐鎮,白旗白甲白衣,與士卒箭囊中白色的羽毛交相輝映。左軍則紅旗紅甲紅衣紅羽,右軍為黑旗黑甲黑衣黑羽。三軍列陣整齊后,夫差一聲令下,全軍出動。黎明時分到達距離晉軍營地一里之處。夫差親自擂鼓,敲響了銅鉦、金玦、金鐸,吳軍將士齊聲吶喊,聲浪震天。
面對吳軍三萬精銳突然殺到,且又如此聲勢浩大,晉軍大驚。晉定公、正卿趙鞅不知何故,只好下令全軍加強防御,并派大夫董褐來到陣前向吳軍喊話:“兩國君主已商定盟會,撤兵和好,以中午為期?,F在貴國突然違反約定,來到我軍營外,這是為何?”
夫差親自上前答話道:“天子有命,王室衰微,諸侯不納貢,姬姓不救援。寡人率軍星夜兼程,以見晉侯。晉君卻不為王室的困難憂慮,雖擁有晉國的兵眾,卻不去討伐藐視王室的戎狄、楚、秦等國;還不講長幼禮節,攻打同姓兄弟國家。寡人想保住先君的爵位,既不敢超越先君,也不愿不及先君。盟會之期已近,為免諸侯恥笑,寡人事奉晉君、還是不事奉晉君而作盟主,就決定于今日。寡人將親自在軍營之外聽取你們的決定?!闭f白了,夫差的意思就是來要求先歃血、作盟主。
晉大夫董褐剛要返回營中稟告,夫差命左邊的軍吏把吳少司馬茲和五名王士抓到陣前,六人當著董褐的面自殺謝客。
董褐也被吳軍這種血腥做法驚住了,心想吳王這是干什么?想當盟主就說想當盟主吧,陣前命自己的將士自盡謝客,不至于吧!于是趕快返回營中稟告了晉定公,然后對中軍統帥趙鞅說:“臣觀察吳王氣色,好像有大的憂患。小則死了寵妾或嫡子,不然就是國內有叛亂;大則越國已攻入吳國。這種情況下,吳王會非常殘暴,不可與這樣的人作戰。您還是答應讓他先歃血吧,不要冒險,但也要有條件,不能白白讓他當盟主。”
趙鞅點頭稱是,他命董褐再到營前回復夫差道:“敝君不敢親自前來觀看貴國顯示軍威,派董褐前來復命:誠如貴君所言,周室卑微,我們晉國鄰近天子,沒有逃避罪責的理由。我們不斷聽到天子責備我們說:從前吳國的先君從不失禮,每年春、秋之時必定率領諸侯前來朝見。如今吳國國君有蠻、荊的后顧之憂,不能繼續先君的朝聘之禮,所以讓我們晉國效勞輔助周王室,并邀集兄弟國家朝聘周王,消除他的憂慮。現在貴君自稱為王,統治東海一帶,譖越的名聲已經傳遍天下。周天子早有命令,稱吳國國君為吳伯而不稱吳王,所以諸侯才不敢事奉吳國。諸侯不可有兩個盟主,周室也不可有兩個王。貴君如果不鄙視天子,而以吳公自稱的話,我們晉國怎敢不順從您命令的歃血次序呢!”
夫差聽明白了,晉國的意思是只要夫差自稱“吳公”而不稱“吳王”,晉國就尊吳國為盟主。夫差心想,這還不容易嗎!一個稱呼而已,還是上位盟主最重要,這關系到吳國大軍能否順利回去收拾越國呢!
夫差當場接受了晉國的條件,自稱吳公,下令吳軍后撤。然后,夫差帶領相關人等進入晉國營帳,與晉定公舉行會盟。夫差先歃血,晉定公排在他后面。就這樣,夫差成為了新一任的諸侯霸主。其實這個霸主之名也是虛的,只是能保證他率領的吳軍安全地回撤而已。越王勾踐率軍俘虜太子友、攻到姑蘇外城的事很快就會傳遍各諸侯國,如果夫差不能率軍滅了越國,誰又能真把他當霸主看待呢。
吳王夫差坐上了盟主之位,就想討伐不來參會的宋國,誓言要殺光宋國男丁,囚禁宋國婦人。隨他一同前來的太宰伯嚭心里非常焦急,姑蘇臺都被燒了,太子友也被越國俘虜了,吳國的當務之急是趕快返回本土,應對越國的進攻,大王還有心思討伐宋國?伯嚭向夫差進言道:“國君討伐宋國,吳國精銳之師必能獲勝,但吳軍不能常駐宋國呀,越國還在虎視眈眈,要滅掉吳國,三軍將士思念故土,還是趕快回去吧。”
一介勇夫夫差這才回過味兒來,率軍星夜兼程趕回了吳國境內。勾踐此時已撤兵,派去淮河阻斷吳軍退路的范蠡和舌庸也受命不與吳軍糾纏,從海路回到了越國。吳、越兩國都需要時間募兵整訓、籌集糧草,已經撕破臉的兩國在當年冬天停戰講和,但是夫差和勾踐這兩個死對頭都沒有閑著,他們都把置對方于死地當作了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