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古田老師的豐田車前排的左側副座，看著汽車駛上湘南大橋，途經七里濱、稻村崎公園、最終在鐮倉海濱公園調轉了方向，駛入在鐮倉海濱公園的小道。

看著坐在右側駕駛位的古田老師，我沒再問她我們要去哪，一路上我們沒產生什么交流。

直到車子在鐮倉海濱公園處調轉方向駛入小道后，我們才有了在車內的第一次對話。

她手握著方向盤，視線看著前方。

“謝謝你，少年。”

我側過頭去看她，她的臉上掛著笑容。

那是一種少見的笑，像極了小時候母親摸著我的頭對我笑著說：“這件事良介做得很棒哦。”

我一時愣了愣，我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在母親臉上也至少有兩年未出現了。

最近一次出現是在半年前，曾在我的妹妹臉上出現過，我記得非常清楚。

那時，從房門外傳來的爭吵聲和動靜讓我感到恐懼。

我知道，是那個男人打電話來了。

他們又吵起來了。

我聽著那些聲音，心里不是滋味。

但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這件事，面對事實感到無力的我躲在房間里偷偷哭泣。

我躺倒在床上雙手遮住雙眼的視線，我不敢哭出聲，生怕被人發現。

直到聽到我妹妹的聲音，我才抬起頭來看向她，發覺她和我一樣時，她哽咽小聲對我說：

“哥哥，爸爸媽媽他們...”

她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發顫。

我看得出她的恐懼。

“奈安別怕...”

“哥哥，你怎么了...”

“我沒事...”

我正想去安慰她時，她卻先行一步，在我站起身之前就來到了我的面前，她踮起腳抬手輕輕撫摸著坐在床上的我的頭。

她對我說：“哥哥別怕，哥哥已經很棒了哦...”

她對我露出了笑容，或許她只是在強撐，但我的內心感覺到了治愈。

仿若一處昏暗到能讓人迷離的地方透進來了一束難得的陽光，指明了我要去往的方向。

我記住了那次的那極為少見的笑容......

“少年，我們到了。”

“哦哦...”

古田老師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伸手解開安全帶。

“少年，你在這棵樹下等著，我去停一下車就來找你。”

“嗯。”

“對了，少年，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

“等我停完車出來再跟你說吧。”

“是面對齋藤同學的心理準備么？”

“嗯...”

“少年，乖乖在這等我，我先去停下車再來慢慢跟你說。”

我點了點頭，看著漸漸駛遠的豐田車，我站在原地思索著，齋藤同學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古田老師口中說的【齋藤同學出現了一點心理問題】看起來不止一點啊，看情況是要嚴重得多啊。

我不由憂心起齋藤同學的狀況，也同時在心里痛罵著那為獲取關注度而造謠生事的畜生。

醫院外車來車往、人來人往，我看見了不少蹲在一旁的樹蔭底下抹著淚水的人。

他們有的手里緊攥著一張表，痛哭哀嚎的同時身體在發著抖，有的則是拿著手機翻起照片，握著手機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怎么會，我的身體明明好好的，怎么會這樣，我怎么會得了這種病，我的這個家，我的兒子女兒、我的妻子、我那年邁的老母親，他們，他們該怎么辦啊...】

【兒子...你才十三歲啊，怎么就...】

讀心術的生效讓我聽見了他們的心聲。

發生了他們都不想去相信的現實，發生了讓人極其心痛的事...

即便他們和我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在感知到了這些時，我都能明顯感覺到，從我內心深處所浮現而出的五味雜陳。

我或許是在同情，又或許是別的什么情緒，是一種捉摸不透的情感。

我看著那位手里拿著病歷表的中年男人在哭完后站起身，他轉過頭朝我看了一眼。

我同他對視，我看見，盡管他將眼淚抹去，但他的神情間還是帶著些許恍惚落寞。

他走了，他走起路來還是努力挺直了腰板。

我看著他的背影，他慢慢走遠了。

古田老師也已停車回來。

“少年，給你水。”

她將一瓶礦泉水遞到了我的手上，我下意識的接過，但我的視線仍朝著那個中年男人望去，直至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

他最后留給我的印象仍是努力挺直而起的腰板。

“少年，你在看什么？”

我回過神，搖了搖頭。

“沒什么...”

她神情間帶著疑惑，也順著我視線所望的方向望去，她看了一眼，沒發現到什么，便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她視線往四周望了望，嘴里呢喃：“齋藤先生應該也快到這了吧。”

“齋藤...先生？”

我看向她。

“嗯，是齋藤同學的父親，他要過來了。”

“他不應該是一直呆在醫院陪著齋藤同學么？”

“少年...”

她的手拍向了我的肩膀，表情凝重，對我說：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了...”

“齋藤同學她...”

“失去了記憶。”

她說完后，微微嘆了聲氣。

“失去了記憶？”

我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這是怎么回事？”

她搖搖頭。

“醫生說是因為心理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所導致的解離性失憶癥。”

“什么是解離性失憶癥？”

“簡單來說，齋藤同學她...失去了過去的記憶，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這就是齋藤先生未能得以在醫院陪著她的原因嗎？”

“是的，齋藤同學她，把她的父親也給忘了...齋藤同學現在對很多事物都很懼怕排斥，她不讓人去和她有太多的接觸。”

我點了點頭，略有思索。

“結合起情況，確實是會這樣，因為失憶后的她覺得一切都很陌生，會害怕是正常的...”

我不由嘆了聲氣，心想：【看到女兒如此痛苦，齋藤先生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我在心里怒罵那個散播謠言的人：【惡心的人渣！】

“又在帶節奏了啊...”

“古田老師，怎么了？”

“你看。”

她將手機伸到我的面前，我看著屏幕上的那一條條信息，我頓時愣在原地，恍惚了許久許久。

我長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想以此平復我內心的情緒。

我猛地發覺過來，他們更可怕，他們躲在暗處，他們輕易就能被人挑動情緒，他們在用一種別樣的方式在咀嚼著人的心臟。

因為一件根本不明白真實情況的事而肆意發布言論去攻擊一個人，為發泄情緒而惡語相向，像是惡魔的囈語，像是殺人的利劍，像是陽光下的槍管，帶著滿滿的惡意，不約而同插入別人的心里。

到了最后，他們又會調轉過方向，即使他們手里拿著帶血的餐具就那樣顯露在陽光之下，他們卻還在說，他們沒參與晚餐，都是那個人的錯。

他們開始了，開始貪婪的分食起別的晚餐，黑暗中的笑聲和咀嚼的聲音極其刺耳。

事實，好像對他們并不重要，他們在陽光下打出了那一槍，我看不見他們的臉...

不多時，一輛奔馳轎車緩緩停在了我和古田老師的面前，車門打開后，從車上走下一個身著西裝，手戴名貴腕表，將一切都打理得十分體面的中年男人。

但我發現，他的臉上，卻帶滿了疲憊...

我知道，這一定就是齋藤同學的父親了。

古田老師迎了上去，她朝那位中年男人伸出手。

“齋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