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改之還仇恨的對著大虎和趙姓男生，沒有看到教室門口突然出現的姍姍來遲的人。

但他敏感的內心已意識到一定是老師來了。

不然，憑大虎和趙姓男生一天不惹是生非捉弄下別人尋找點剌激就會手癢癢得寂寞難耐的性格，決不可能對自己輕易罷休而且還慌亂的收拾作案工具，別的同學也不會紛紛轉過臉去對身邊的紛爭視而不見，迅速的給剛才還山欲雨來風滿樓緊張得厲害的教室制造出回歸友好平靜的假象。

“葉改之。”

一個聲音，老師的聲音，分明真真實實的出現在教室門口，葉改之聽來卻仿佛是發生于十六年前的某一個暖洋洋的春日黃昏，帶著些微的責怪，更多是關切，穿越時空和滄桑，在多年之后終于抵達自己的耳邊。

卻不是記憶中留著那個時代流行的偏分頭劍眉炯目氣宇軒昂卻又威嚴有加的政治老師。

而是一個女老師的聲音，十六年前教他們語文的年青漂亮的女老師的聲音。

葉改之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靈魂都在猛地顫抖，迅速的對著門口轉過身去，淚眼模糊。

果然是語文老師。

依然是當年模樣，苗條高傾，長發飄逸，肌膚如雪，明眸皓齒，因為才剛大學畢業不久，一張漂亮陽光的臉蛋，還有著幾分學生的天真稚氣。

誰能想到，命運如此殘忍，就是這樣一個年青漂亮如春日早晨淋著露水的脆嫩花朵一樣清麗可人懷揣無限美好夢想的女老師，會于兩年后的96年在另一所中學因不堪校長的壓迫和騷擾，用她白凈纖細指如剝蔥只習慣拿粉筆拉小提琴的手握起復仇的水果刀手刃了校長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制造出震驚整個渝市教育界的驚天血案并在血案后得到法律的制裁連同自己的無限美好夢想一起香消玉殞，如一朵在急風中過早凋零的鮮花一樣結束了自己曇花一現短暫而匆忙的人生。

葉改之還記得死刑執行的那天，在鎮中學高高的主席臺上，語文老師穿著囚服被兩個高大漂亮一臉凜然正氣的女警押著，在歷數完她的所有是可忍孰不可人的滔天罪惡并最終作出死刑立即執行的審判聲中，蒼白憔悴的漂亮臉蛋至始至終平靜如水。

葉改之還記得，那時鎮中學的操場已是重建得規模巨大，然而因為附近鄉鎮的不少人涌來而水泄不通。當語文老師被押上囚車時，人群喧嚷，掌聲和歡呼聲雷動，葉改之拼命的追著緩緩開離人群的囚車，聲嘶力竭的喊著語文老師的名字，然而他的聲音就像一滴水融入滄海一樣渺小無力剛剛喊出就被喧嚷的人聲迅速湮滅。

但在囚車最后離開人群再也不可挽回不可追趕的迅速奔赴刑場的那一瞬，語文老師似乎還是終于聽到了葉改之聲嘶力竭在喧嚷聲中卻微弱無力的呼喊，對葉改之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那一刻的嫣然，竟讓身邊的兩個正氣凜然的漂亮女警黯然失色。仿佛她不是正被押解著去刑場，而是兩年前多少個放學后回宿舍之前對葉改之的驀然回首。

那是葉改之永生永世都忘不了的最刻骨銘心的悲痛一幕，比幾個小時前他在渝城的家中，對蹲在老大血肉模糊的尸體身邊哆嗦著恐怖的乞饒的女友，終于舉起手中的砍山刀，用冰涼鋒利的刀鋒輕輕抹過她白凈傾長的脖子，還要刻骨銘心悲痛欲絕。

此時此刻，96年那張最后的嫣然笑臉和門口這張青春活力溫柔關切的臉，在葉改之眼前交替重疊，葉改之快要分不清那一張更真實，又抑或兩張臉都是人生一夢無限虛空？

葉改之眨巴了下淚眼模糊的眼睛，欲努力看清十六年后又重回當初的語文老師，不想幾顆清淚卻禁不住奪眶而出。

暮春初夏之交，外面陽光明媚，已然暖和得有一點微熱，漂亮年輕的語文老師穿著在那個時不要說鎮中學就是渝城那樣的直轄市級大城市也算時髦超前的粉紅色棉質連衣裙，傾長的美腿套著黑色褲襪，更顯出她的婷婷玉立，仿佛一株熱情盛開的鮮花那般姍姍走進教室。

她明亮清澈的雙眸只向教室里一掃，所有人便都覺得是看見自己了。女生們坐得更加筆直一意模仿她的清麗脫俗，男生們卻個個心跳竅喜，既喜歡她的沒有忽略自己，又眼睛閃爍，不怎么敢與她太過清澈明亮的雙眸正對。

然而，事實上直到語文老師走近講臺站住，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都沒有看任何別的人，她只看葉改之。

自從去年渝大畢業，分到鎮中學擔任葉改之他們這個級的語文老師，在第一堂自我介紹課上第一眼見到葉改之穿著陳舊普素因自卑而微紅著臉低頭把眼睛看向課桌用慌亂的聲音低聲介紹自己，這個瘦弱少年，就時不時的觸動她內心深處的酸楚，再也對他難以忘懷。

他太像一個人。

一直以來她都想給他無數關懷，抱著他呵護他，給他對未來的信心，讓他因為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陰郁的臉上浮現他這個年齡本應該擁有的陽光燦爛的天真笑容…

但她沒有，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靠近他那顆因自卑而懷疑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怯怯的心。

必竟，他只是像他，不是他。

比如，自己剛才在教室門口遠遠的看見所有人都端端正正的坐在課桌前，而他卻背對著自己仿佛半點也沒覺察到這是教室里課堂上，自己就不由得想起他糟糕的成績他每堂課都無精打采懨懨欲睡的樣子，自己就不由得心疼的生氣，恨鐵不成鋼的那樣心疼的生氣，但自己那聲脫口而出的帶著呵斥的叫他的名字，還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幾許連對班上成績最好也最懂事長得女孩般白凈漂亮的許志林都極少有過的溫柔和關切。可是葉改之竟然莫名其妙的第一次對著她雙眼潮濕還滾出幾顆清淚。

他可從來不曾對自己，尤其身邊還坐著這么多同學，流過淚的，他是一個內向得幾乎自閉的少年。無論是委屈還是感動都深藏于心，不讓任何人窺探。

今天，這個自卑孤獨的瘦弱少年是怎么了？難道他終于體會到了自己對他的特別對他的良苦用心，終于感動出了一個孤獨少年不輕彈的淚水？

語文老師心里不覺有些酸酸的欣慰，但還是難釋心中的那份詫異，忍不住不放心的柔聲音道:“葉改之你是怎么了？”

然后邊用鼓勵的眼神等待葉改之的回答，邊懷疑的掃向班上幾個調皮學生，尤其是因為仇富仇官心里厭惡其家勢而打算放棄了的大虎和趙姓男生。

大虎和趙姓男生故作鎮定，還裝模作樣事不關己的拿眼睛幫語文老師審視嫌疑犯那樣往別的幾個調皮男生臉上看。但少不了趁語文老師把眼睛移向另一個調皮男生時，用極具殺傷力的眼神狠狠的剜上人家幾眼，尤其是剜葉改之時，更是充滿了如果葉改之膽敢告狀，他們一定加倍報復的邪惡霸氣。

盡管如此，想到先前葉改之沖他們猛地站起來時瞪著仇恨之火熊熊燃燒的雙眼極挑戰的欲不顧他們平時的所作所為更不顧忌趙姓男生手中蓄勢待發的彈弓沖向他們的反常表現，大虎和趙姓男生心還是不由得突突的跳。

葉改之好像腦子出了問題，一個腦子出了問題的人還有什么反常的事做不出來，更別說當著他倆的面向語文老師告他們兩個校霸的狀了。

不過告狀歸告狀，反正你葉改之腦子出問題，身體總不可能也跟著出問題反常的變成金剛不壞之身。不過，我們可以不惜身份和體力極樂意的幫忙把你的身體也跟腦子一樣搞出問題的。看你以后出校門時被我們逮著怎么收拾你!

大虎和趙姓男生看上去波瀾不驚卻在心里不露聲色的陰惻惻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