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天空闊歌聲長:吟誦《楚辭》的美麗與哀愁
- 程墨
- 1865字
- 2023-07-07 16:06:32
種草養花的修行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屈原后來成了士人們心目中的偉大偶像,特別是受儒家思想教育的讀書人,更是在不得志的時候動輒以屈原自況。
屈原在不得志的時候,郁郁寡歡,于是他做了一件儒家領袖孔夫子很不以為然的事。
《論語》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孔子的學生樊遲向孔子請教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精通業務,我解決不了你的問題。”樊遲又向孔子請教如何搞園藝,孔子耐著性子回答道:“我不如老園丁熟悉程序,你還是另詢高明吧。”等樊遲出了門,孔子忍不住大發感慨:“樊遲啊,你可真是個天生的小人啊。(注:這里的小人不是我們現在所指的那種背后害人的壞蛋,而是與大人先生們相對的一個概念)如果領袖堅決貫徹‘禮’的要求,老百姓就沒有人敢不敬畏;如果領袖重義,老百姓就沒有人敢不臣服;如果領袖言而有信,百姓哪里敢不坦率真誠。如果真做到了這一點,周圍的百姓就會扶老攜幼來到我們這里,哪里還用得著親自去種地!”
雖然孔子是在借題發揮,可是,他確實對具體的生產勞動是有看法的,在講到自己青年時期艱苦歲月的時候,他就說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意思是說他小的時候,家里經濟條件很不好,為了謀生,他從事過很多低賤的工作,比如“委吏”、“乘田”一類的活,替人管理倉庫、放牧牛羊等。
不過,孔子的思想在當時也只是作為中原諸子百家中的一家之言,并不是什么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遠在偏遠的荊楚大地上的屈原也許并不在乎這一點。所以他去做了孔子看不上眼的老圃的工作。
屈原的這片苗圃究竟有多大,現在恐怕不大好估算。“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畹,按漢代王逸《楚辭章句》的解釋是“十二畝曰畹”,而班固則認為“畹,三十畝也”,這兩個數據之間的誤差也太大了。可不管怎樣,這九畹肯定是在百畝以上了,隨后他提到自己還種了百畝的“蕙”,其中還間雜種有留夷(芍藥)、揭車(一種香草)、杜衡(香草名,又名杜葵、馬蹄香)、芳芷(白芷)。園子很大,方圓總共近二百畝地,但里面花草品種并不多,總共才六種。不過每一種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寧缺毋濫,留香人間。好在我們知道那個時候人們用的數字大多是模糊數學,只是一個大概的虛數而已,根本不是確指。
屈原的志向是政治家,他那“明于治亂”的本領不是用來整理花園的,而且他要真有好好種花養草的情致,那簡直就是在營造自己的世外桃源了,也就根本不會有投身汨羅的偉大詩人了。
所以,我們可以預料得到,屈原的苗圃經營可能會失敗,事實證明,果不其然。
王逸在《離騷序》中說過:“屈原為三閭大夫,掌管楚國公族子弟的教育。”今天我們還有將教師比做園丁的習慣,看來屈原種植的花花草草并不那么簡單,他的百畝園中是為楚國的未來培養人才,那些香花香草飽含著他的期望。他希望這些可造之材能夠長得枝繁葉茂,“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那么,早晚有一天他可以收獲到豐碩的果實。
我們從屈原的言行可以斷定他是一個異常堅定的人,原則性極強,寧折不彎。在他看來,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是值得人憂慮的事,讓他感到悲哀的是培養的眾多人才最后全都變了質,香花香草遭遇意外枯萎了沒有什么,最讓人難過的是香花香草變成了枯萎的荒草。
俗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培養人才如果說同培植花草有共同之處的話,就在于它們都是要耗時費力地精心照料,還要耐心等待才能有收獲。首先是選苗的問題,選擇了香花香草就是選擇了日后異香撲鼻。其次是苗的搭配,良莠不齊的園圃會使惡草敗壞了景致,相互補充點綴才能相映成趣。最后,種植的目的不論是賞花聞香還是收獲果實,都不能只管耕耘不問收獲。
想想戰國時期兩大極具影響力的思想家孔子和墨子,在人們公認思想界已為“非儒即墨”的時候,他們都不是孤單一人在進行傳道布教工作。孔子的學生中,著名弟子有七十二人,非著名弟子三千人,稱得上聲勢浩大。而墨家更厲害,領袖號稱“巨子”,一聲令下,弟子即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思想的傳播,沒有人是不行的。
政治主張的實現,沒有輔助者、支持者更不行。屈原的苗圃培育著楚國未來的精英,他對此寄予了無限的期望。
然而,他還是失望了。當他行吟澤畔時,只是一個孤獨的身影。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這真是人世間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