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大約五千多年前的一個黃昏，一些人正握著磨尖的石塊在一面山崖上艱難而又虔誠地刻畫。他們要把剛剛結(jié)束的令他們熱血沸騰的神圣而莊嚴的祭社活動記錄下來。

這一天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就像一年中白晝最短的那天一樣，這一天注定是一個紀念日、一個節(jié)日。歲月更迭，每年白晝最長和最短的這兩天，人們都要趕到這里，在部落首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祭祀賜予人們光明溫暖的太陽神、護佑部落和平安泰的社神和賜予人們糧食谷物的稷神。

從清晨開始，他們就既忐忑又興奮地聚集在這里。忐忑的是，害怕得不到神的眷顧而得不到充足的糧食，導致部落人口的衰減或者戰(zhàn)爭；興奮的是，他們更有可能看到部落首領(lǐng)與神的神圣溝通及由他轉(zhuǎn)述的神的垂青和護佑整個部落的神旨。

忽然，他們一起歡快而有節(jié)奏地敲擊起手中的木棍，往同一個方向眺望：遠遠地，在巫師和隨從的簇擁下，他們的首領(lǐng)少昊走過來了，他身上和頭上裝飾著的華麗鳥羽輕盈地躍動著，整個人看上去器宇軒昂。人們安靜下來，聽候巫師的指令，在祭臺前跳起了娛神的舞蹈，然后專注地傾聽少昊對神的贊美與祈愿。一束陽光如約照到了少昊的身上，仿佛他整個人都開始發(fā)光，繽紛的鳥羽在陽光中更加飽滿蓬松，色彩斑斕，所有人都確信：那一刻，他們的首領(lǐng)少昊就是神的化身。

神給人們帶來了溫暖、光明和收獲，人們跳舞給神看，邀請和祈求，贊美并虔誠地獻上犧牲，請求神的庇佑。他們在石頭上刻出太陽的圖像，又刻出禾苗和他們認為的掌管禾苗生長的神——那一張張懸浮的幻面也許就是莊稼神即稷神的模樣。他們的神祇不但有著和他們一樣俏皮神秘的紋身，而且也和他們一樣有著對平安的期待和關(guān)于收獲的愿望。

他們在巖石上刻下這些圖案，要把在祭社中來照看過他們的護佑神都留在這堅固持久的崖壁上，讓神長存，讓神與自己同在。

也有人認為，這些幻面人像是先民對靈魂的獨特信仰，它們也許是少昊族人“安魂”和“招魂”的圖畫。它們還不是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儀式的遺跡，但它們承載了先民樸素的愿望，以這種奇異圖像的方式讓靈魂、大地、禾苗緊緊相連，將靈魂、愿望和神一起留在穩(wěn)固可靠的巖石上。

靈魂、愿望和神都具有神圣而神秘的力量，能庇護人們，而這處布滿巖畫的山崖也就因此成為部落的“圣殿”。

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推測，東夷少昊的窮桑之國距今大約五六千年，其時正是母系氏族社會結(jié)束、父系氏族社會開始的新舊氏族社會更替時期。將軍崖巖畫中的幻面上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紋飾，表達的是母系氏族社會的血緣親輩差別還是父系氏族社會家庭成員的等級長幼差別，或是另有其他寓意，依然是歷史之謎。但這些幻面上的紋飾與《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又西二百里，曰長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獸皆文尾，其鳥皆文首”的記載似乎確有共通之處。

在這片大地上，準確地說，是在距此不遠的今山東省西南部，諸城前寨出土的陶缸殘片上有這樣的刻字：，也就是“日下從火”的“炅”字，即“昊”的本字。據(jù)著名考古學家唐蘭核定，這個陶片的年代約為五千八百年前。倘若不誤，那么這件陶器應(yīng)該是歷史傳說中少昊時代的產(chǎn)物。這個時代也是同屬東夷少昊族范圍的將軍崖巖畫的大致年代，那么巖畫也許正是當時東夷部落祭社活動的遺跡。

原始社會的人們崇拜的對象極為廣泛，有各種神靈、動植物以及無生命的自然物和自然現(xiàn)象。人們幕天席地，以天為廟宇，以地為神壇，以山岳為供案，向世界上所有物類的靈魂祈求平安，而對太陽神和糧食神的崇拜是最為普遍的。將軍崖天然形成的闊大而平坦的崖面自然而然地成了在此居住的東夷人舉行祭祀活動的理想場所。那時還沒有統(tǒng)一、規(guī)范化的祭祀儀軌，人們刻下這些巖畫完全是因為被感動、被鼓舞，并希望有神長久陪伴。

祭社就是祭祀土地，是非常重要的群體活動。東部地區(qū)靠土地生息的農(nóng)耕民族對這一祭祀活動尤其重視，十分虔誠，因為失去土地就意味著失去了生存的基礎(chǔ)。土地崇拜對于部落和方國來說，具有濃厚的領(lǐng)土權(quán)力意識。社代表著國之根本，所以必須用自然界最牢固的物質(zhì)來象征，人們選擇了巨石——借此期望國家堅如磐石。滅亡一個部落或方國的標志，就是毀掉它的社石。

人們在長期生活勞作中還發(fā)現(xiàn)，有了土地并不意味著豐收，莊稼雖然從土地中生長出來，但豐歉并不完全由土地決定。莊稼似乎有著自己的生命和意志，而且它同日月星象的運動之間也有著某種先民無法把握的神秘關(guān)系。因此，祭土地、祭社神往往同祭稷神連在一起。

將將軍崖巖畫中的三個太陽的圓心連起來，正好構(gòu)成一個直角三角形，據(jù)天文氣象學家推測，這種排列應(yīng)該是為了根據(jù)太陽的位置測出冬至和夏至的時間。那么，那些從三角形禾苗中“長”出來的幻面，是否代表著莊稼的精靈，也就是稷神呢？事實上，祭社神、祭稷神對先民確實非常重要，后來的史書也記載，祭社、觀黍、祈年、求晴雨等與土地、莊稼、氣象密切相關(guān)的事，都是必須由王者親自主持的大事。

據(jù)此我們可以想見，五千多年前的某一天，也許是冬至或夏至，一年中白晝最長或最短的一天；也許是春分或秋分，一年中晝夜均分的日子；也許是某個祥瑞或吉兆出現(xiàn)的日子，東夷人在佩戴著美麗鳥羽的各級氏族首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聚集到將軍崖下這神圣的天然祭臺，獻上贊歌和犧牲，祭祀太陽神、土地和莊稼之神……看到了嗎？那個如眾星捧月般被簇擁在社臺中心的器宇軒昂的人，就是部落聯(lián)盟的大首領(lǐng)少昊。但，各級首領(lǐng)為何要裝飾鳥羽？少昊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