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臥榻之上，董仲舒輾轉反側。睡夢之中，只有隱約的秋草蟲鳴聲。可不知什么時候，空中又激蕩起金屬碰撞的聲響，久久揮之不去。

迷蒙中，董仲舒起身尋去，只見眼前一片寒光，冰冷而又刺骨——那是紅衣人高擎著的帶著利刃的刀斧。紅衣人就這樣系著一名白衣女子，在黑暗中夜行。

那女子沒有任何反抗，腰身一側的單璜玉佩隨著邁開的腳步，和著金屬碰撞的聲音，聲聲作響。

董仲舒正要開口，背后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先生今日造訪寒舍，巧遇官兵上門相索。當今天下，只有先生能夠救人于水火。銅鏡乃家主生前所賜之物，如今便贈予先生了。”

董仲舒驀地轉身，卻不見任何人影，但見腳下躺著一只白狐。

那白狐似乎受了箭傷，滲出的紅色血水已經有些凝結，呈現出一個屈曲的形狀。

董仲舒聽罷，雖不甚明白這白狐所為何事，但素來聽說有古墓被盜，墓中出現白狐的軼事，知道了這大抵是為先人守墓的靈狐，于是問道：“敢問主人是？”

白狐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這是秦宣太后的匠人所制。”

秦宣太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稱為“太后”的人。宣太后本是楚國的公主，秦楚兩個大國素來有聯姻的傳統，她嫁到秦國后，原本只是秦惠文王地位不高的妾，之后她誅殺了秦惠文王與秦武王的王后，讓自己的兒子當上了秦王。她對外滅義渠國，還與楚國宣戰，頗有政治手腕。

“本朝女主都被尊奉為‘太后’，這個做法正是從秦國開始的。本朝從呂后到竇太后，她們個個手握權力，雷厲風行，甚至掌握著太子的廢立……這些也都是效法宣太后的吧。”白狐隨口說道。

的確，當今的太后——天子的生母，曾經嫁給一個名叫金王孫的平民，并且，她是在生有一女之后，又被母親送入皇宮，生下太子，一步步成為太后的。

董仲舒不由得想起那狐翁一家。忽然，一陣痛苦的呻吟聲在黑暗中回響，接著，那環佩聲、腳步聲步步緊逼，仿佛重重踩在心頭。

“董某不解，漢家治國，卻沿用秦朝法律，秦朝法律苛刻，民怨四起。如今道家當政，為何坐視而不管？”董仲舒似是自言自語地問。

白狐這時失望地搖了搖頭，忽然消失不見。董仲舒從榻上驚醒，方知一切原來是夢。

“漢家建立以來，一直是以平陽侯和竇太后為首的這些道家人物在打理朝政。道家雖然清靜無為，不擅改法紀、擾亂百姓，但也就意味著其中延續的秦法也不作變更。如此一來，實際仍然是法家當道，漢家恐怕會重蹈亡秦覆轍。”董仲舒緊緊握住銅鏡，鏡面在月色下閃過一道清亮的光輝，倒像是一件兵器的利刃。

此時，漸露曙光的長安城，諸子百家已經匯聚一堂，天子的策問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