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仲舒:中華先賢人物故事匯
- 楊蒨
- 2490字
- 2023-07-04 17:48:45
二
夜色已深,星色闌珊,斗柄西懸,遠處,風雷之聲滾滾而來。
“聽這聲音,若是下雨,這路就不好走了。不如先到我家暫避一陣。”狐翁邊回頭邊加快了腳步,皺著眉頭,口中又喃喃自語地發出了疑問:“奇怪,都這個時節了,一般可不會有什么雷雨啊。”
“是輅車的聲音。”董仲舒心中一緊。
不出百步,便是狐翁蓋的茅屋。
應聲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白麻布衣的女孩——那是狐翁唯一的女兒。她不曾言語,只是臉上一直掛著羞赧的笑容,又赤著腳爬上屋檐,抽了些干草,似乎想要幫助客人喂馬。
女主人狐媼有些顫顫巍巍地端上了菜肴——那是一盤裹著蜜糖的金黃色面食,對二人道:“這是蜜餌膏環餅,是新捕到的野烏鵲,拌梅子肉一起炮制的。往常七月里,寒舍只能以腌葵菜待客,招待不周,請先生見諒。”
“烏鵲原本肉性辛酸,難以下咽,而它卻氣味甘香。”呂步舒不由得發出贊嘆。
“這個氣味,恐怕不是燃燒新柴所能做到的味道,燒的柴應當用的是車輪之類吧。”董仲舒隨口說道。
“唉!都是因為屋里的柴草早就用光了。你們有所不知,最近有一伙強盜,領頭的是個年輕人,常在夜間率眾出城,任由馬匹踐踏我們的莊稼地。這伙人行蹤詭秘,有時夜里還挨家挨戶地敲門索要酒食。這莊稼地的收成,糊口尚嫌不足,又哪里來的糧食釀酒!這一帶的亭長正好是我的女婿,他們日夜查訪,把這伙人的蹤跡呈報給了縣令,縣令卻只是裝模作樣派人搜捕一陣,后來自然是不了了之。方才胡亂放箭的也正是他們。”狐翁解釋道。
“他若是經過你家呢?”呂步舒問道。
“他若敢來我家,我會用一句話招待那小子——沒有酒,只有尿!”
就在這時,院落外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火光,那些火光三三兩兩,閃爍跳躍,懸浮在半空。接著,馬蹄聲由遠而近。
狐翁隨即出門查看情況。眼前卻出現了十多個黑影,那是十多個高大健碩的騎士。那些騎士身后的馬上還各掛著三五只豺狼狐兔,毛皮的顏色在火燭的照射下閃著光澤。
待回過神來,狐翁和白衣少女已經被幾個陌生人捉住。
又有二三十個紅衣赤幘的人,不知由哪里冒出來,迅速沿著這些騎士的外圍圍成了一圈。緊接著,兩隊人馬像是數不清的黑點與紅點,互相圍繞周旋,勢力此消彼長。
就在那個圓圈的中央,一輛馬車漸漸停下。
那輛馬車的正對面,一個身著紅衣的中年男子從一匹高頭駿馬上跳下,攔住了馬車的去路。他手中拿著二尺板和索繩——那是亭長準備收執盜賊的信號。亭長手下的卒吏們頭戴赤幘,身穿紅衣,小腿上裹著行縢,個個帶劍佩刀、持盾被甲。
“盜賊可算是抓到了。就是你們縱馬踩踏農田,還盜取了宗廟外一方竹席?”只聽亭長說道,“一大早讓我聽見你們偷盜竹席,你們就應當被判處死刑。因為,孔子說過‘朝聞盜席,死可以’。”
“偷塊竹席,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死刑吧,這比秦朝的法律還要過分了。”呂步舒小聲嘀咕道。
董仲舒說道:“他聽見的那句話,應當是《論語》里的‘朝聞道,夕死可矣’。原本的意思是,早上能夠悟見道理,即使晚上死去,便也無憾。”
“畢竟世上的書籍都讓秦始皇給燒成了竹炭,今天的人只能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后來的《春秋》和《論語》已經算字句清晰的了。這世間最早的書——《書》,又名《尚書》,即上古之書,是晁錯從九十高齡的老儒伏生那里聽寫下來的,伏生是濟南郡人,方言口音重,真不知被錯聽成了什么模樣。”呂步舒道。
二人打算看那一眾車馬如何應對。卻見那車前的騎士毫不慌亂,調頭便去向輅車主人請示了一番。隨后,隱約聽見輅車里傳出略顯不耐煩的聲音:“是我之前未說明白,還是你們聽迷糊了?”
車里的人沒有露面,但依然能從聲音判斷出是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
不一會兒,騎士便回轉來,以一種目中無人的架勢開口道:“我家主人,乃是平陽侯。”
平陽侯是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曹參的后人。這一代襲爵平陽侯的應該是曹參的曾孫曹時。曹家歷來遵奉黃老道家,當年,曹參執政時,什么事情都不管,終日只是逗貓遛狗。曹參還專門定制了一口大缸,各地官員一有文書呈報,看也不看就直接丟進去,積滿一缸后便全部燒掉。
對方雖然身份顯貴,可亭長依然正氣凜然,說道:“我只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然而,那場狩獵仿佛絲毫沒有被打斷過。騎士甚至沒有理會他,依舊旁若無人地質問著身邊的人:“剛剛放走獵物的是誰?”
一個家臣模樣的人下馬走了出來。他努力低垂著目光,用顫抖著的聲音回答道:“臣方才已捉住那只小狐,卻一路看見一只白色的老狐緊緊跟隨著我們,步步哀鳴,實在于心不忍,于是擅自放走了主人的獵物。”
此刻,亭長逐漸辨認出了那個家臣模樣的人,那正是他的上級——北邙山的縣令。
一旁的狐翁神情焦急,張開口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一下頓住了。當額頭上的汗水順流到嘴邊,才開口。
“其實,我原先還有一個女婿,是個商人。去年,他乘船出海,遭遇風浪,家中人日夜企盼,卻依舊沒有音信。大半年過去后,大伙見希望落空,逐漸心灰意冷,料定人已死了,于是只好將女兒再嫁。誰知,前日他突然就回來了,還向縣里告了我們。如今,亭長也無能為力。小女恐怕要被判刑,我們全家也都要淪為官奴了。”狐翁邊說邊抽泣。
董仲舒聽罷,看了看縣令,對平陽侯一方說道:“這位下屬,如果非要說他有什么過失的話,這位平陽侯的獵物里有幼獸,他作為下屬卻沒有勸諫阻止,這才是他的過失。后來,他中途被狐貍的親情打動,擅自放走小狐貍,但也是可以理解的。《禮記》中說‘士不麛不卵’。不論戰爭還是狩獵,都要放過幼小孤弱。”董仲舒說著,目光順勢落在了亭長身上,又對亭長一方說:“如今,只是動了宗廟的一方竹席,就已經要被處以最重的族刑,那么將來,有人動了高皇帝長陵的一抔土,你們還能怎么給他加重懲罰?”
車里的平陽侯瞬間將目光移向了這個穿著粗布衣裳的人,并沒有反駁,只是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是認出了眼前這位博士官。
“是時候回宮了,萬一事情鬧大,被太后發現可就麻煩了。”平陽侯壓低聲音,對身邊的人嘀咕。
旁邊一名騎士便勸諫道:“此處虎豹豺狼出沒,請主上移駕。”
“也罷,今日已經獲獵眾多,既然亭長不讓我們留宿,我等且去尋一間客棧休息,曹某還想改日再向先生請教。”平陽侯的語氣突然變得緩和,聲音也很快消散在了清爽的夜風中。
那平陽侯的一眾人馬消失后,呂步舒自言自語道:“這人到底什么來頭,架子這么大,還神秘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