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大迎結(jié)束那天晚上江天祈有事回家了一趟，因為時間耽擱了太晚便直接留在家里睡下，隔天早早起來的他在家門口活動了一下，聽見陌生而又熟悉的吆喝聲，尋著聲音走了過去，看到一個老人挑著竹扁擔，兩邊掛著兩個扁圓柱鐵皮桶，嘴里不斷喊道：

“賣麥膏！”

是賣麥芽糖的，吆喝聲令江天祈感到熟悉又陌生，像是在某個剛睡下的午后，夢到遙遠之前的一件不怎么在意的小事，驚醒后坐在床上想著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他思緒放空了很久，回過神后拿碗打了一些麥芽糖，算是滿足小時候的貪吃?？洛\煌過來找他時看到碗里的麥芽糖，不說什么拿了根筷子就坐在椅子上挖著吃，江天祈看時間臨近中午了，就進了廚房煮飯。

“煮什么呢？”柯錦煌推開廚房的門，看向桌上的食材。

“孜然牛肉燉洋蔥?！苯炱硪蛔忠蛔终J真說道，可能是覺得這個菜名有點難理解。

牛肉切條，加蒜末、孜然、胡椒粉、味極鮮、老抽、蠔油、雞精，再加點淀粉糅合，腌制十五分鐘，下油爆炒，微炒后盛起，再起油鍋下洋蔥炒，加入牛肉，后適量加入孜然和食鹽，又倒了點水進去蓋上鍋蓋燜一會兒。

柯錦煌看見菜要好了便先盛好了米飯，乖乖坐在餐桌上等著江天祈，江天祈端著一大碟菜放在女生面前，撲鼻而來的香味惹得柯錦煌垂涎欲滴，不顧什么就先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里，然后就被燙到了。江天祈還是第一次看見柯錦煌這個模樣，笑得很是開心。

因為前兩天下過雨，昨天半夜回南天，早上起來整個屋子都是濕漉漉的，水滴沿著墻壁滑落到地板上，看得人很難受。見外面出了太陽，江天祈就拿上洗干凈的拖把將墻壁上的水刮了下來，然后再把地板拖干。

元宵節(jié)那天晚上仙林鎮(zhèn)有類似逛燈會的活動，不過倒是更像前面的游神，跟著大部隊抬著神像游走接受香火，但活動的范圍相較三日大迎小得多了?？洛\煌因為后幾天就要去學校便不再出去鬧騰，留在家里和林淑蘭一起去祭祀，下午的時候江天祈回家后還沒過來，她無聊很多，隊伍經(jīng)過家門口林淑蘭點燃了放在家門的干松樹枝，火焰噼啪響，隨后便淹沒在鞭炮聲中。

一次她去江天祈那邊待到很晚，詢問過父母的意見后便留在了他家，江天祈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干凈后讓給女生?？洛\煌進去他的房間好奇地參觀起來，看到書架上的理科書本倒是覺得挺符合他的。柯錦煌沒多想，很快就躺到江天祈的床上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翌日，春曉夢醒，柯錦煌剛醒就聽見外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笛子聲，她穿好衣服下了樓，出門抬眼就看見荔枝樹下的江天祈，男生坐在一塊竹凳子上，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笛。發(fā)現(xiàn)柯錦煌醒了江天祈便朝她揮手，兩人交談了一會兒柯錦煌才知道江天祈之前學過一段時間的笛子，后面懶得學了，到現(xiàn)在只會吹幾個簡單的調(diào)子?？洛\煌還是覺得江天祈很厲害，就讓他教自己怎么吹響。

夭桃秾李、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陽光下的笛聲悠悠傳來，家門前的田野里的油菜花生得很好，蝴蝶迎著風翩翩起舞。樹木長出新芽，野草從泥土中探出頭，一切都在努力生長。

這個時候高三也開學了，柯錦煌喜歡看校園偶像劇，從中學時代就想過畢業(yè)后和對象重新穿上校服回到學校，當她把這個想法說給江天祈時后者也欣然同意。第二天柯錦煌穿著八中的校服站在江天祈的面前時，那一瞬間他陷入恍然，好像這幾年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是高中課間趴在桌上的小憩，是某一節(jié)午后上課時的魂游天外。

現(xiàn)在，夢醒了。

兩人將車停在校門口后直接走進校門，保安室的老師僅僅是看了他們一眼后便不再管他們，八中這些年變化也不大，還是和他們那時一樣?，F(xiàn)在剛好是下課時間，還偶爾能看到學生在走廊嬉鬧，或許是他們有點引人注意，有好幾個人還特意出來站在走廊圍欄看他們。

上課鈴響后他們還是光明正大地在路上走著，絲毫不在意什么，八中太小了，逛一圈不過十幾分鐘。兩人還沒得意多久就被一個老師攔下來了，指著開口江天祈問：

“你是江天祈，前幾年畢業(yè)的那個？”

“??？”江天祈一臉迷茫，回過神來說道：“是啊，老師你認識我嗎？”

“我們學校多少年才能出一個A大的啊，當然記得。”

“而且你當時的班主任培紅還一直提你呢，一直想見見你長什么樣都沒機會。”

江天祈拘謹?shù)爻α诵?，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老師我們在學校逛逛沒什么事吧？”

“當然了，歡迎，”老師點頭回答，看向旁邊的柯錦煌又問道：“這是你女朋友嗎？”

“是的老師，她之前也是八中的，現(xiàn)在在X大讀書?！苯炱頎科鹋训氖终f道。

“老師好！”柯錦煌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緊張得她趕緊彎腰朝老師鞠了一躬。

“好好好！”老師眼睛流露出一絲贊賞，“你培紅老師要是知道的話能開心很久?！?

老師和他們又說了幾句話就離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讓他們自己繼續(xù)參觀學校。

“話說你初中高中六年都是在八中的啊。”江天祈說。

“是啊，在這邊待了六年，當時高三畢業(yè)后還會經(jīng)?；貋砜纯矗欢降胶竺嬖?jīng)]時間！”

兩人來回逛了幾圈又走到了宣傳欄，江天祈抬頭看著上面的“優(yōu)秀學生”若有所思，好奇問道：“當年那一屆高考你好像是年段第一誒？”

“那當然，我什么實力你還不知道嗎？”柯錦煌一提到這件事就有點小驕傲了，腦袋不知覺往上揚，當年學校里最后幾次模擬考她雖然都排在年段前五，但離年段第一還是差很多，沒想到高考超常發(fā)揮，反而比高中霸榜三年年段第一的那人多了十幾分。

“那你是不是還想讓我把當時欠的恭喜補上啊，柯學霸？“江天祈笑著問。

“來來。”

江天祈見她一臉期待，笑了笑沒說什么，雙手插進口袋，搖著頭往旁邊走出去。他們原本站在陰影處，江天祈抬腳一走，一抹陽光便落在他的身上，亮得刺眼，像是他們初見時那般。

柯錦煌想，沒有人會永遠十八歲，但他站在陽光下，他站在回憶的長河里，他就是十八歲。

兩人走了一會兒就出了學校，江天祈今天還有事要忙，把柯錦煌送回家就回去了。

今天傍晚的天空很好看，落日的橙和天穹的藍交匯，構(gòu)成一道淺淺的粉霞。江天祈在家里忙了一下午，到結(jié)束后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天黑了，他在陽臺上給花草澆了水時大廳傳來開門聲，江天祈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柯錦煌，女生現(xiàn)在可不怎么好，原本干凈的衣服上多出了好幾處泥，手掌上好像有傷口，不過看樣子還有點高興。

“怎么了？”江天祈趕緊走了過去，牽起她的手皺著眉頭問。

“沒什么，就騎車過彎的時候開泥里面了，摔了一跤，雖然如此，餃子還是沒倒出來。”柯錦煌雙手拿著一個飯盒，一臉驕傲地說。

江天祈看著女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愣了一會兒就幫她把傷口處理后上藥，柯錦煌沒讓江天祈麻煩，讓他先嘗嘗自己帶來的水餃。

“好吃吧，”柯錦煌坐在旁邊看著江天祈吃飯，說道：“這可是我包的，知道你肯定會忙到顧不上吃飯?zhí)匾饨o你帶的。”

江天祈沒說話，一個勁地吃著水餃。柯錦煌沒發(fā)覺男生的不對勁，伸手拿過熱水壺，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熱水就給江天祈盛了一杯，然后繼續(xù)給江天祈說道今天下午自己碰到的有趣的事。男生的胃口很好，沒一會兒就將一盒餃子吃完了，柯錦煌看在眼中心里暗想著下次吃的得帶多一點。

那天晚上江天祈將柯錦煌送回去后也留在了她家，躺在床上將柯錦明說睡過去后自己也要睡著了，忽然手機響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江天祈拿起手機一看，是柯錦煌的消息：

“睡了沒？”

“還沒，怎么了？”

消息發(fā)過去了好久那邊都沒有回復，江天祈以為她睡著了，剛要放下手機消息就過來了：

“能不能來我房間一下？”

江天祈看了一眼旁邊熟睡的柯錦明，輕輕拉開毯子起來了，躡手躡腳開門走進柯錦煌的房間?？洛\煌此時正坐在床上，看見江天祈過來了便高興地揮手讓他上床。江天祈照做，兩人躺下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怎么了剛才？”

柯錦煌搖了搖頭，不過卻是什么都沒說。江天祈也沒追問，小聲說了句晚安便閉上了眼。昏暗的房間里，只有一道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柯錦煌聽著江天祈的鼻息，不知不覺就把手伸了過去，指尖輕輕在男生鼻子上點了一下。

“天祈？”柯錦煌忽然叫了他一聲。

“嗯——”江天祈發(fā)著鼻音回應道。

“你睡了嗎？”

“還沒，怎么了？”江天祈微微睜開眼看著她。

“沒什么?！?

“睡不著嗎？”江天祈清醒了，伸出手把她摟了過來，將女孩貼在自己身上。

柯錦煌心臟狂跳，江天祈的擁抱很有力，這一下的擁抱連骨骼都在歡躍。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們身上，時間緩緩滴下。江天祈用額頭蹭了蹭柯錦煌的頭發(fā)，說道：

“晚安，小柯同學?！?

第二天中午他們?nèi)チ税酥?，因為前兩天江天祈看朋友圈知道楚培紅今年帶初三的孩子，現(xiàn)在開始準備中考體測，已經(jīng)先開學了。江天祈想著很久沒和楚培紅見過了就在微信上問什么時候有上課，得到答案后就想著這幾天挑個時間去見見老師。那一天中午江天祈提前在微信上聯(lián)系后才去的，去之前還買了一束花，楚培紅起初看到江天祈旁邊的女生還愣了一下，想了很久才想起柯錦煌。

操場有人放風箏，牽著風箏繩在綠茵地上亂跑，柯錦煌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好奇。楚培紅讓學生先去跑兩圈操場，隨后拉著兩人坐下說話，時至今日，楚培紅作為班主任的威嚴在江天祈心中依舊不減，男生和她坐在一起渾身不舒服，就找了個借口起身去給那些小孩買水了。

在江天祈去給那些小孩買水的時間，楚培紅加了柯錦煌的微信，給她發(fā)了某年夏天拍宣傳片時她自己偷偷拍下的照片。

“老師這是……”柯錦煌看到這張照片，一時間有點恍惚。

“這張啊，當時學校不是拍宣傳片嘛，看你們還挺合適的就隨手拍下來了?！?

“本想著發(fā)給江天祈那小子的，后來給忘了，還是前不久換手機時發(fā)現(xiàn)的。”

“那時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所以就沒發(fā)給他了。”

“不過啊，還是你們有緣分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在一起了！”楚培紅感嘆道。

楚培紅沒說，當年學校里他們經(jīng)常走在一起，蘇杰炎就這件事特地找過她，他們還談了很多，彼時楚培紅以為兩人已是在曖昧，最后沒和江天祈說什么。畢竟寧毀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只道是歲月短暫，猶如白駒過隙。

柯錦煌仔細盯著照片好一會兒，想起了騎著自行車的少年，青蔥歲月如歌，年少吹來的風隱隱作響。

回家后柯錦煌把那張照片給江天祈看了，后者沒什么太大的反應，拿出手機給她看了另一張照片，和楚培紅那張照片幾乎一樣，就畫質(zhì)和角度略有不同。

“你這哪來的？”柯錦煌非常驚訝。

“你沒看當年的宣傳片嗎？”這下到江天祈詫異了。

柯錦煌呆了好久，激動地拿出手機點開八中的公眾號，每年幾十篇的文章，她饒是將當年的宣傳片翻了出來。

2022年6月。

柯錦煌將視頻點開，看了一遍，播到他們時按了暫停拉著江天祈說說點點。

“這個男生當時臉上都是痘痘……”

“這女生后來大學考去西北……”

江天祈就安靜地聽著她講，偶爾出聲回應了她一下。

“那時都忘了還有宣傳片這東西了?！?

“我們男生忘不了，當時我們班有人還截了顧沅初的大頭照掛表白墻上了?！?

“哈哈哈哈，真的嗎，不會就是你吧？”

江天祈尷尬地笑了笑，轉(zhuǎn)移了話題。

柯錦煌又拉了拉進度條，暫停在他們兩人的特寫上。那天天氣特別好，窗外的陽光格外燦爛，幾縷光亮照在兩人的身上，顯得十分美好。

柯錦明已經(jīng)開始上學了，林淑蘭早早就煮了晚飯，一家子也跟著一起吃了。傍晚吃完后江天祈帶著柯錦煌去八中放風箏，兩人在綠茵場上肆意奔跑。天空是粉色的晚霞，玩累的柯錦煌腦袋輕輕靠在江天祈的肩膀上，樹下的兩人靜靜地坐在石椅上。路過的幾個學生好奇地看著他們，小聲地討論著什么。

江天祈嘴唇微勾，倒是挺享受著現(xiàn)在的感覺。

風持續(xù)吹來，吹得他有點犯困，迷迷糊糊間耳畔只有風的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