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X大寒假放得很早,考試結束的那天柯錦煌約了幾個在X市的朋友一起回來的,一到家便丟下行李箱去找林淑蘭。林淑蘭當時正在廚房里擦著灶臺,看見她回來了很開心,拿著一扇排骨放到水槽里開始處理,邊洗著排骨邊和她聊著學習上的事,忽然林淑蘭話題一轉說道:
“對了,等下讓你那男朋友來我們家吃個飯,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住下吧,都要過年了,一個人挺孤單的。”
柯錦煌驚訝得眼睛都亮了一下,不過還是開開心心地拿起手機給江天祈打電話。江天祈幾天前已經回到家里了,在他回仙林鎮前專門去X市看了一下柯錦煌,陪她玩了大半天,還請她們宿舍的人吃了頓飯。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柯錦煌將林淑蘭的原話說給男生聽,那邊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只是說現在沒有時間,傍晚的時候才能過去。柯錦煌雖然知道江天祈經常有事情要忙,但還是有點好奇,吃完飯后就騎著電動車去找江天祈,到了男生家門口就看見他蹲在一個大水盆旁邊洗著一些綠草,疑惑地朝他問道:
“這是什么?”
“哦,鼠曲草,我外婆叫我給她采一些,用來做青團的。”江天祈耐心地解釋,“這些草洗干凈熬煮完后摻進面粉就可以包青團了。”
江天祈將盆里的鼠曲草撈了起來,扔到大鐵鍋里面開始熬煮,柯錦煌靜靜地跟著他,沒有打擾。水燒開后沒多久便弄好了,江天祈拿了一個袋子裝著,放在家門口等舅舅來拿。前幾年江天祈外婆他們會叫他去吃年夜飯,除夕的餐桌上外婆想到了女兒,一邊哭一邊說著往事,江天祈受不了這樣的氛圍,之后找各種理由推脫就沒怎么去過了。后面蘇杰炎經常叫他去吃飯,他也很少會去,反而是喜歡自己一個人蹲在家里自己煮自己吃。蘇杰炎死后,每年除夕那天他都會去看望師母,每次都是坐一會兒就離開。蘇杰炎的女兒在父親逝世后本想接母親去她生活的城市,母親死活不同意,沒辦法的她只能多抽點時間回來陪母親。
今年過年前幾天,他基本都在柯錦煌家里待著,偶爾輔導一下柯錦明的作業,或是幫林淑蘭做一些事,晚上睡覺就和柯錦明一起。這些天剛好能收山藥了,林淑蘭從地里挖了很多,之后江天祈和她剝皮洗凈后推著小車送去榨成渣,后面要做山藥淀粉。林淑蘭早在很久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家里的大木桶洗干凈放著水泡著,又找左鄰右舍借來了工具。做出山藥淀粉也不難,在大木桶上架一個架子,取幾斤的山藥渣放在布里面包著,然后加水,在架子上揉按,將汁水擠出來,如此反復。
柯錦煌沒干過這些活,只能在旁邊看著,偶爾遞上水讓他們喝,不然就是在周圍走著說上一兩句搞笑的話,逗他們開心。弄這個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只是要耐心,全部搞好后就找個東西給大木桶蓋上就行了,靜置一夜后撈出上層的水,留下底部一些讓它們自然蒸發,結塊后拿出放在盤子里打碎到太陽下曬幾天就好了。
后面好幾天都會有一些祭祀活動,晚上空閑的時候林淑蘭都會在準備包水餃的餡料,他們這邊都沒有家里自己做餃子皮的習慣,都是到外面買回來,然后在家里自己包。江天祈也是經常會包餃子,動作很是熟練,跟林淑蘭坐在餐桌旁邊說著話邊干活,柯錦煌在旁邊看著感覺面前這一對才是親生的。林淑蘭也知道柯錦煌不善于干這些事情,就讓她到頂樓拿一捆蔥頭干下來。將蔥一整棵從土里拔起來,卷在一起放在陽光下曬干,然后掛在屋檐下保存,做蔥油的時候在拿下來用,做好的蔥油味道是一絕。
除夕那天下午有祭祀活動,林淑蘭將準備好的貢品放在餐桌上,柯錦煌出來看見水果盤里有一堆沙糖桔,就嘟著嘴巴跑到林淑蘭面前撒嬌,可憐巴巴地問能不能先吃一個。
仙林鎮當地人重視習俗,行辦祭祀。每一次祭祀的貢品都要讓神明或者祖先吃上第一口,林淑蘭自然是不允許的。柯錦煌哼了一聲有點不開心,林淑蘭也是知道自己女兒的性格,轉過頭跟江天祈說道:
“小時候的柯錦煌經常偷吃,有一次看見桌上有還沒拜的沙糖桔等不及就偷吃了好幾個,還會把掰下來的果皮重新放回去。”
“這么貪吃的嗎?”江天祈笑著看著她。
“你才貪吃呢!”柯錦煌有點生氣地朝他喊道,說完就先逃開了。
祭祀快結束的時候柯錦煌跟江天祈回了一趟家,男生從屋里將自己買來的紅紙拿到外邊寫春聯,他寫的毛筆字并不好看,寫廢了兩張后便將毛筆交給了柯錦煌。讓她來寫。這時有個老人家扛著鋤頭路過江天祈家門口,看見他們在寫毛筆就走了上來,取得兩人的同意后接過筆一氣呵成寫下一副春聯。柯錦煌看到老人家寫的字后眼睛睜得大大的,只見紅紙上的毛筆字蒼勁有力,每一筆一畫都透露出嚴謹工整。老人走后江天祈告訴她那老人沒上過學,平日農活完都是自己讀書寫字,村里面一有白事的時候都會讓他過來寫挽聯。
“啊?這么可惜!”
“嗯。”江天祈也是替他感到可惜。
柯錦煌繼續拿著毛筆留在外面寫,江天祈則進去里面準備漿糊了,往門口的墻上涂上漿糊,然后將春聯按上去一會兒,春聯就貼好了。紙的質量并不好,江天祈不指望能貼很久,只能順其自然了。
之后男生拿了一疊金紙出來燒,大風乍起,燒完的金紙化成灰燼隨著風漂走了。結束后江天祈便將柯錦煌送了回去,到了柯錦煌家后,看見江天祈還想走的時候女生抓住了他,問他怎么不留下來,江天祈揉了揉她的頭說自己明天再過來。
除夕那天晚上的十二點,仙林鎮每家每戶都會在大廳上擺上八仙桌泡茶祭祖。大多數習俗都是在坊間流傳到現在的,一代代口口相傳到如今或多或少都會有什么不同,但唯獨這個對這邊來講是最為重要的,影響和范圍也是最為廣泛的。江天祈站在八仙桌前將點燃的香插好,透過茶水升起的氤氳看著墻上遺像,心中萬句言語不知如何啟齒,只能留到煙花之后的寂靜,在夢中去述說了。
萬家燈火通明,爆竹煙花聲響徹云霄,不歇不絕。
一年的結束,又是新的一年的伊始。今年一大早柯錦煌就騎著電動車來找江天祈了,男生看著她身上的紅毛衣表示很好看,柯錦煌知道后還原地轉了一圈讓他看清楚。
“來,紅包。”柯錦煌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江天祈。
江天祈也沒客氣,伸手接下,看了看笑著說:“你給我的?”
“不是啊,我媽叫我給你的。”
“是嗎。”他眉毛微挑,有點驚訝。
“嘻嘻,”她咧嘴一笑,又從另一邊掏出一個紅包,說:“這個才是我給你的。”
江天祈明顯呆了一下,隨即嘴角上揚,止不住地笑了。隨后也從口袋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她,說道:“新年快樂,你爸媽的紅包下次去拜訪再給。”
柯錦煌這時還以為他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下一次到自己家時江天祈真的從口袋里掏出兩個厚厚的紅包給她父母,三人推推拉拉很久紅包還沒送出去。江天祈和柯錦煌沒留在家里,牽著小手出去散步了,路邊都是破碎的紅色鞭炮紙,大多是昨天晚上放的,現在路邊有很多小孩在放鞭炮,兩人路過一家小賣部也買了一點,一路上邊走邊放。
大年初二女婿都是要跟老婆回娘家的,江天祈內心掙扎了很久還是聽柯錦煌的去她家拜訪,一進門便和柯國富對視上了,似乎對方提前知道了他要來,伸手就招呼他過來喝茶。江天祈自然乖乖坐下,陪著自己的準岳父喝茶說話。
等林淑蘭回來了他就跟著進廚房幫忙煮飯,即使林淑蘭讓他坐著就行,但江天祈還是一直待在旁邊幫她洗菜或者準備佐料。吃飯的時候男生都是扒拉著米飯,很少伸手夾菜,柯錦煌注意到他都沒吃過肉,心里一酸,莫名替江天祈委屈。那一瞬間她覺得江天祈很可憐,在他們認識后,她就認為江天祈是一個樂觀的男生,至少柯錦煌沒從他身上看到什么低落情緒,而現在的他在柯錦煌眼里和一個普通的男生沒有什么差別。
晚飯結束后柯錦煌就搶著洗碗,推著江天祈去和她爸下象棋,柯國富也有點疑惑,不過還是將棋盤拿了出來,江天祈就這樣在一股尷尬的氛圍中和準岳父下起了象棋。江天祈從小學的時候就會玩了,剛學會的那段時間就經常拿著一個迷你棋盤在下課的時候和同學玩,后來沒多久就被老師繳獲了,他也就不怎么玩過象棋了。時隔多年再次摸著手中的棋子,一時間都有點不習慣,每次輪到他下棋的時候都是停下來想了很久。
快九點的時候林淑蘭從外邊回來了,手中還提著兩個塑料袋,柯錦煌一直蹲在旁邊看著他們下棋都快睡著了,看見林淑蘭回來了趕緊小跑過去,接過袋子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是好幾盒鹵料。柯錦煌看見后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便叫上下棋的兩人和房間里的柯錦明吃夜宵,剛好一局結束了,柯國富就拉上江天祈一起喝酒,江天祈和他碰完酒杯后渾身不自在,不過想想倒是正常。平時他幾乎不怎么喝酒,僅僅開了一瓶啤酒便和柯國富周旋好久,由于林淑蘭也挺開心的,破例讓柯錦煌一起喝,然后女生就喝多了。
柯錦煌的皮膚生得白皙,現在喝多了臉頰兩邊都是紅紅的,連著脖子一塊下來,早已經不省人事地趴在桌子上說胡話了。在林淑蘭的示意下,江天祈把柯錦煌抱回房間,輕輕地將女生放在床上,緩緩脫掉她的外套,蓋上被子后剛想離開就聽見柯錦煌的嘴里嗚咽了一聲。江天祈停了下來,柔聲問道:“怎么啦?”
柯錦煌迷迷糊糊地將被子里的手抽出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哽咽地說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啊?”
“行啊。”江天祈笑了笑,答應了下來,幾乎沒有猶豫,畢竟眼前的女孩從來沒有讓自己做過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女孩聽到他的回答松開了手掌,又覺得有點冷,把手縮了回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江天祈等了她十幾秒,見她沒有動靜了,剛站了起來,女孩略帶嘶啞的聲音便灌入他的耳朵里:
“明年我們去你家過年好不好?”
“為什么啊?”江天祈好奇地問。
“因為……因為我想你有個家。”
臨近十一點,外面的煙花斷斷續續的,一聲蓋過一聲,從窗戶傳進來的火光映照在她熟睡的臉上。
他愣了好久,分不清她說的是不是囈語,但好像也不重要了。
在漆黑的房間里,窗外透射進來的微亮光芒不斷閃爍,他不管她聽不聽得見,反正從心底到嘴邊都是一個字——“好”。
……
翌日,江天祈早早起來煮好了地瓜稀飯,見其他人沒有起來的意思,就先獨自吃了。江天祈正吃著,咔嚓一聲,惺眼朦朧的柯錦煌推門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他的旁邊,大大方方打了個哈欠。
“這么早?”他詫異問道,手上邊給她盛了碗,輕輕放在她面前。
“嗯,昨晚睡得好舒服啊。”
她回答完,用手指了指張大的嘴,江天祈有點兒無奈,但還是用勺子舀了碗邊的米粥,遞到她嘴邊。
“啊嗯!”她一口吞下,嘴角越發上揚,接過湯勺開始自己吃面前的稀飯了。
兩人沉默地吃著早餐,沒一會兒江天祈突然說道:
“錦煌。”
“恩!”柯錦煌猛地應一聲,抬起了正在吃飯的頭,一臉迷糊地看著他。
江天祈被她這副表情搞笑了,寵溺地伸手將她的鬢發捋到耳后,神情自若地問:“昨晚抱你回去的時候,頭不小心磕到的,想問你還疼嗎?”
“嗯?”她不解,“有嗎?”
“額,不記得了”她努力回想還是找不到半點影子。
“好,要是痛和我說”他眼神閃爍了下,回應道。
初八那天晚上的十二點要拜天公,為了恭迎后幾天的三日大迎。柯錦煌上了初中后就沒怎么參加過了,后來讀了大學,前兩年還有點興趣,后面都是躺床上玩手機度過。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活動異常熱鬧,柯錦煌拉上江天祈和柯筱夢一起跟上大部隊,繞著仙林鎮走完一大圈。江天祈還好,看著兩個女生玩鬧也不會無聊。可是柯筱夢卻是有點尷尬,特別是在兩口子親熱的時候,柯筱夢別開眼睛假裝沒看見,可還是會受不了偷偷瞄上一眼,偶然一不小心和兩人中的其中一個對視上了。
他們吃飯休息的時候,江天祈不經意一瞥看見對面不遠處有個挺漂亮的女生,女生長得很白,穿著一件吊帶裙,正坐在一塊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陽光斜斜地打了下來,照在她身上。
“那個女生挺好看的啊。”江天祈感嘆道。
“確實,身材好纖細啊。”柯錦煌回應道,她也注意到了那個女生。
“嗯?”兩人的對話直接把柯筱夢搞懵了,她有點不明白江天祈怎么敢在女朋友面前夸其他女生好看的,而且柯錦煌還贊同了。
這時他們身邊的一個女生走了進去,和那個漂亮女生說了什么,里面那個漂亮女生擺了擺手,隨即問話的女生就走了出來,向同行的男生說:
“不行,她不給。”
江天祈聽到后不免笑了笑,游神的大部隊開始走了,三人趕緊收拾一下跟上去。游神隊伍中的槍炮手填裝好火藥后便朝地上放了一炮,前面的鼓樂琴瑟也都開始吹奏起來,路過旁邊的居民點燃早早準備好的鞭炮和煙花,聲聲不絕。
炮煙遮眼,鑼鼓喧天。
半城煙火半城仙,是對這座小鎮最好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