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那天,風和日麗。
因為氣溫較高,這天下午柯錦煌便將江天祈的傘整理好收起來了。
握著傘柄,柯錦煌不禁想到了江天祈,發了一會兒呆。
傍晚,殘月點綴著粉色的晚霞,也映襯著玄青色的天幕,走在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唯有燈柱下的飛蟲比較熱鬧。偶爾有一兩只倦鳥從頭頂掠過,遠處依稀傳來幾聲狗吠。如此時刻,也真算得上是一片靜謐。
柯錦煌靜靜走在水泥路旁,身邊跟著一臉開心的柯錦明。
由于父親柯國富工作的原因,林淑蘭去陪丈夫了,讓他們自己出去買東西吃。
與亢奮的柯錦明相比,柯錦煌就顯得很淡然了,畢竟平常也會和同學們出去外面吃。
他們來到一家鹵面館,這家開了十幾年了,柯錦煌還是嬰兒的時候,父母就帶她來吃過,即使她那時候只能喝喝湯。
兩人點了配菜,付了錢來到隔壁想找個位置坐下。此時正值飯點,加之生意火爆,柯錦煌四處張望了許久,才發現一張無人坐的桌子,趕緊拉著柯錦明走過去坐下。
坐下后才注意到桌子旁邊的椅子上還放著一個背包,柯錦煌有點不知所以。沒一會兒,老板娘端著兩碗面飯在他們桌上解釋道:“這兩碗是兩個少年的,他們一會就來。你們一起坐一下吧。”
柯錦煌這才明白這位置原本就有人的,不過一塊桌子可坐四個人,拼個桌倒也沒什么。
不多時,兩個男生勾著彼此的肩走了過來,看見柯錦煌和柯錦明明顯愣了一下。
“誒,柯錦煌?”其中一個人認了出來,一臉驚訝。
聞言,柯錦煌猛地抬頭,赫然發現身前的顧沅初。
還沒等他有反應,兩個人自顧自拉過椅子坐下。
“這邊好像有人啊。”她提醒。
“我知道啊,”顧沅初伸手拿起旁邊的背包,從側兜摸出一包紙巾,繼續說:“就是我們啊。”
說完,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旁邊的男生。柯錦煌這才注意到另一個男生居然是江天祈。
江天祈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你不是本地的嗎,還出來外面吃?”顧沅初問。
“我爸媽不在,沒人煮飯。”她回答,想到顧沅初好像不是仙林鎮的,問:“你怎么不回去啊?放七天誒!”
落秋八中是面向全縣招生的,高中部大多不是本地的,放假了基本會回家。她見到顧沅初不回去好奇也是正常。
顧沅初遲疑了一下才緩緩回話:“沒什么,就留下來玩一天。”
似乎有所顧忌,趕緊轉移話題。“這是你弟?”
柯錦明沒了平日里的鬧騰,格外安靜,顯然是在陌生人面前有點拘束,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
見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下意識朝自己姐姐看去。
“昂。”她回答,同時朝柯錦明看了一眼,又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江天祈。
那人低著頭擺弄著手上的秒表,顯然是沒多少興趣參與到他們的話題當中。
“誒!不說話裝高冷啊。”顧沅初也注意到了沉默的江天祈,用肩膀撞了撞他,示意他說句話。
江天祈牽強地笑了笑,淡淡吐出一個滾。
對面的柯錦煌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沅初沒再強求他,和柯錦煌又聊了一會兒八卦,柯錦煌點的面也都上來了。
四人才拿起筷子開吃,男生胃口本來就大,加上剛運動完不久,兩個大男孩很快就吃完了。
顧沅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吃面的時候放在旁邊濺到了一點湯汁,他也沒有再太在意,摘下眼鏡直接捻起校服擦著。
“你眼睛幾度啊?”正擦著嘴的江天祈見顧沅初兩只眼睛瞇得很小,問道。
“都六百多。”他回應道。
“那不快瞎了?”柯錦煌一臉好奇開口問。
她自己本身也是有近視的,兩眼加起來不過三百,平常不戴眼鏡的時候看人都得瞇著眼睛,想象不了顧沅初的狀況。
“呵呵!”他冷笑。
“誒!”江天祈豎起一根中指,在他眼前不遠處晃了晃,朝他問道:“這是二還是三?”
“哼!”顧沅初似乎看破了他的“詭計”,揮手朝他的手拍去,卻拍到了空氣,也不尷尬,接著說:“別想糊弄我,這是一!”
“哈哈哈!”柯錦煌開口大笑,連一旁安靜的柯錦明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顧沅初也意識到了不對,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江天祈的肩膀上。
見他還想再來一拳,江天祈拿起桌上的秒表便跑了出去,顧沅初背上背包追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跟柯錦煌打了個招呼。
柯錦煌邊拿著筷子撈著碗底的面條,邊想著剛才兩人的場景,不免低聲一笑,察覺到柯錦明的目光,問道:“怎么了?”
“姐,我吃不下。”
見柯錦明碗里還有一團面條,配菜都吃光了,柯錦煌怎么會不知道眼前的九歲小男孩在想什么。
“不是說不能浪費嗎,都九歲了還吃不完一碗面?”她皺著眉頭質問。
同一個屋檐下長大的,柯錦明剛上小學那會兒吃得都比他姐姐多了,身為姐姐能不知道嗎?記得前不久林淑蘭就拿這個說過事,說她長得高,吃的還比弟弟少,遲早比你弟矮,雖說說的是事實,但她還是忍不住直翻白眼。
也許是見自己的姐姐不好騙,柯錦明乖乖拿起筷子繼續扒拉碗里的面。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柯錦煌想帶他去散散步時,就見他什么也沒說,慢吞吞地往廁所走去。
留下柯錦煌一個孤零零地站在門口,這時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抱著籃球從前面走過,發現了柯錦煌,走上前來打了個招呼。
“林璋璐!”柯錦煌也注意到了他,率先叫了他一聲,知道他家是這一帶的,也不會覺得驚訝意外。
林璋璐與柯錦煌從幼兒園到初中畢業,都是在一個班的,路上見到打個招呼再正常不過。自從林璋璐高中到市里一個高中讀后,兩個人再也沒見過。
兩人寒暄了幾句,柯錦明也出來了,拉著姐姐就要走。柯錦煌也拗不過他,和林璋璐告別后就帶著弟弟離開了。
走著走著,“姐!”一直沉默不語的柯錦明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你男人緣有點好啊!”
“啥?”柯錦煌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反應過來后卷起手指往他頭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
“啊!”柯錦明痛呼一聲,雙手抱頭跳到一邊。
“傻狗,下次再這么說打死你。”她惡狠狠地威脅道。
應對巨大的年齡壓制,柯錦明也是不敢再言語,只能輕哼兩聲表示不滿。
七天國慶假期結束后,落秋八中迎來了第一次月考。柯錦煌迷迷糊糊考了三天后,便開始接受審判。八中自己小考的話,試卷改完一科出一科,對荒廢了七天學業的柯同學相當煎熬。
考完試后的第一節政治課,沈巧萍提著個公文包走了進來,直接叫江天祈站了起來,也不解釋為什么,拿出試卷便開始講評。
柯錦煌時不時看向江天祈挺拔的背影,好奇他做了什么。
下課沈巧萍剛走,八班一群男生便笑嘻嘻地圍上江天祈,笑聲洪亮。
柯錦煌沒聽清他們在說什么,見顧沅初就在自己身前不遠,抱著書走過去問他怎么回事。
顧沅初笑而不語,只是讓她回去自己看江天祈的成績單。
八中每次考完試都會將學生的成績匯成表格,列好排名,所有人可見。
晚自修結束,柯錦煌想起這件事,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班主任在群里發的表格。
點到八班的列表,指尖沿著一列的名字滑下,她也只是知道江天祈的名字的讀音而已,還不知道對應的是哪幾個字。
終于,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細細盯著“江天祈”這三個字一會兒,默默地記下。
點了一下他的名字,指尖緩緩向右移動。
語文一百一十二,數學一百四十八,英語一百二十二。
就看到這兒柯錦煌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考的六科還沒有別人三科高。
緩了一會兒,繼續看下去。物理一百,地理九十七。
柯錦煌又開始懷疑人生了,對比了自己十七分的物理,頓感自己也沒有活在這個世界的必要。
再次平復一會兒心情,指尖繼續滑動,到了一個“30”的數字停了下來,她愣了愣,來回拉動確認,最終確定了這是江天祈的政治分數。
四個小副科在八中自己學校內賦分,三十分意味著在整個年段內倒數第一,很大的可能是因為放了空白,不然得是多大的漢奸才能考到這個分數?
放下手機,想著一門學科倒數第一的江天祈的年段排名還能在年段前五,柯錦煌默默從一旁抽出一本數學練習冊來寫,寫了一會兒,發現沒幾題會的,干脆丟掉筆,爬上床睡覺。
這天晚上,柯錦煌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見在僅有一扇門的昏暗房間內,少許光亮透射進去,里邊有一個人孤伶伶靠在墻角蹲著,不停抽泣。
她走了過去,發現這個紅腫著眼睛、臉上淌有淚水的大男孩竟是江天祈。
然后她不知道說了什么,牽起江天祈的手便往門外走去……
一個多月后的萬圣節,柯錦煌見到江天祈還是會莫名想起那天的夢,即使夢里的場景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今年的仙林鎮氣溫降得很快,女孩子們早早收起了夏日的裙擺,換上了長褲,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校服外套。
剛上完政治課的柯錦煌抱著書想從八班的前門走出去,見到顧沅初便開口打了個招呼。
顧沅初的座位是靠走廊窗戶這一邊的,柯錦煌走前門剛好從他座位旁經過。
正想趴下去睡覺的顧沅初強忍著困意,同她打了個招呼。
八班雖然人數只有四十出頭,但還是莫名的擁擠。顧沅初見女孩緩緩移步,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自己桌上的冰糖葫蘆。
他愣了愣,明白了女孩的心思。將那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遞了過去,說道:“別人送的,我不吃甜的,給你吃吧。”
“這不好吧。”柯錦煌遲疑了一會兒,并沒有接下。
“沒事啊,江天祈送的。喏,就上次政治課被沈巧萍叫起來的那個,還一起吃過飯呢!”邊說還邊用手指指向江天祈。
柯錦煌順著那個方向看去,那人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寫些什么,倒是沒有注意到這邊。
得知是誰送的后的柯錦煌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下,并道了聲謝謝。
回到九班的座位上,柯錦煌感到些許饑餓,撕開冰糖葫蘆外層的塑料紙吃了起來。
秋日的暖陽照在窗外稀稀疏疏的枝椏上,柯錦煌懶洋洋地靠在墻上,嘴里咬著冰糖葫蘆,覺得一切都是那么愜意。
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一旁同學的嬉笑聲。
世界明亮,微風拂過,此時人間歲月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