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到二月初,仙林鎮已然進入春天,柯錦煌家門后面的柿子樹慢慢長出了新芽,路邊的野草開始生長。最近幾天天氣都很好,陽光明媚,惠風和暢,柯錦煌很是喜歡這樣的天氣,她感覺江天祈也是喜歡,每天早上一下課就能看見他站在走廊的欄桿處看風景。
每次柯錦煌都會拿著書本假裝去問江天祈題目,好能站在男生旁邊說說話。江天祈似乎并不討厭她來打擾自己看風景,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耐心講解題目。
“最近有點退步了啊。”江天祈看著柯錦煌書本上空白的部分說道。
柯錦煌只能憨憨一笑,沒說什么,她總不能說自己還沒做到這邊就來問問題吧。
不過江天祈只是隨口一說,后面走上來的顧沅初就是真的在損柯錦煌了:
“呦呦呦,又在講題目了啊,這位柯同學這次考試不是考了年段四十多嗎?”
“去死!”柯錦煌豎起一根中指,朝著顧沅初罵道。
江天祈笑了一聲,雖然他習慣了兩人一見面就得朝對方罵兩句,但看見了還是覺得很搞笑。
回來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江天祈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見到樓下老六正和一個女生并排走著,他又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個女生就是上次八班門口那場鬧劇的張安媞。而后江天祈直接站在樓梯口堵劉卿揚,等后者上來后拉到一邊的圍欄“批斗”,質問這個孫子怎么和良家婦女搞上的。
“純友誼啊,純友誼。”老六辯解道。
“去你的,你以為我相信嗎?”
初春的時候,柯錦煌手上經常會長出好幾處倒刺,她知道用指甲直接扯的下場,只敢偷偷摸摸地將手指放在嘴邊用牙咬。剛啃了兩下,忽然感覺到什么一抬頭就看見一個人正在窗戶邊怔怔看著她,是江天祈。
上節課柯錦煌拿了一個題目給他做,由于快上課了江天祈便讓她先回去,下課后再將東西拿給她。柯錦煌上完課差點就忘記了,趕忙走了出去。九班有很多人看見了窗外的江天祈,他們自然認識,開始好奇兩人之間的關系,等柯錦煌回來后,夏挽晴抱著她笑道:“怎么,你和那個江天祈好上了嗎?”
“滾啊,別亂講。”柯錦煌佯裝生氣,拍了一下同桌。
因為上次市二檢考試的結果不盡人意,年段里又重新組織了一場考試,這次小考是按照高考的順序來的,沒考試的就安排在學術報告廳里自習。第三天考化學的時候柯錦煌就早早和朋友來到會議室,挑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她還抬頭看了看,想在人群中找到江天祈的身影,卻是徒勞,想來江天祈也不會這么早來。
柯錦煌沒多想,看了眼時間發現還要蹲四個多小時才能離開,就想著先趴一會兒睡個覺,讓旁邊的夏挽晴在老師來時叫一下她,說完就卷起臂彎趴了下去。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就被吵醒了,她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前邊。她揉了揉眼睛,一下子就看見了前面的江天祈站在人群中,旁邊好幾個人拉著他,他面前站著一個笑得變態的男生。
然后那個變態男不知道又說了些什么,江天祈一下子甩開了拉著他的手,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將前面的男生踹倒,隨即抄起旁邊的掃把一揮砸在對方想要掙扎起來的腦袋上。
“啪!”木棍應聲斷成好幾節,場面一時間亂了起來,柯錦煌只記得那時在老師趕來之前江天祈還踩在對方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打著他。
學校有個真正的小黑屋,專門關違規違紀的,高一時江天祈和周子尋做過一段同桌,兩人上課打牌被抓有幸進去做客過。說是小黑屋,其實也不過是一間除了墻壁還是墻壁的空房間,地板還很臟,當時兩人用手里的書墊在屁股下坐地上,聊聊天,后來無聊就把褲子的褲帶抽了出來打個結,開始翻花繩。
現在只有江天祈一個人蹲在小黑屋,楚培紅幫他拿來了練習冊,江天祈自然是沒有心思讀書了,把書本墊在屁股下就原地坐下發呆了。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在外邊吃飯,見到了之前高一的一個女同學,女生和他關系一般,只是在路上見到會點頭問個好罷了。女生看到江天祈好幾次欲言又止,還是江天祈一再追問她才全盤托出:
“最近我們班有一個男生在追楚心瑤,而且還挺……”女生躊躇了一下,才繼續說:“挺狂熱的。”
“不很正常。”江天祈雖然心里悸動了一下,還是馬上調整好臉部表情。
“不是啊,就是這個男生啊,他有點……”女孩還是沒說出嘴里的那個詞,轉而講起來一件事:
“聽說之前他經常會打他對象,而且上學期他對象在班級里和他提分手,他直接跪下求女生說不要分手,女生心軟同意了,可后來還是經常會對那女生動手。”
江天祈和她對視了一眼,明白對方的意思,問道:“那個,楚心瑤她是什么表示?”
“拒絕唄,再怎么樣誰會接受一個變態啊!”
“不過那個男生還是一直去三班打擾楚心瑤。”
江天祈點了點頭,知道了她的意思沒再說什么。后面回了學校他專門去了解了一下那個男的,而且還和他面對面對峙了一會,對方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之后兩人時常會有沖突,只是到今天早上徹底爆發了。
他在小黑屋沒待多久就被蘇杰炎叫了出去,對方家長一直在辦公室大喊大叫,江天祈也不管他們,耳機一插就看起了視頻。還是蘇杰炎和楚培紅他們幾個老師在和對方爭辯。
雨水紛紛揚揚,江天祈一轉頭就看見幾片落葉和雨水一起掉下。他正看著外面發呆,忽然對方母親沖了上來,一手揚了他的耳機線,連同著手機一起飛了出去。忽然辦公室里安靜了下來,江天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手機,隨即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
柯錦煌再次見到江天祈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那時是一節政治課,柯錦煌在后面看見了趴在桌子上的男生,下課后柯錦煌先回了九班拿了本練習冊,而后來到八班找江天祈問題目,原本她是想問問那天的事情的,可是站在江天祈身邊看見男生的臉色時就將心思壓下去了。
她看出來了江天祈是不會講的。
江天祈倒是沒那么多心思,隨手從旁邊抽出一張草稿紙開始寫,女生下意識瞄了一眼,只見紙上印著“英語練習紙”,江天祈沒注意她的異常,畢竟這在八班他已經做習慣了。英語老師經常會打印一些英語練習紙,就只有正面會印上橫線,反面都是空白,很適合作草稿紙,江天祈每次都是直接到印刷室拿一疊的。
“那這題呢?”柯錦煌又指了一題。
“權方和不等式,”江天祈看了一眼,在空白紙寫下一個公式,說道:“這個負號寫到分母,分子弄成平方的,公式一帶,變量一消就行了。”
“不用這個方法也行,”江天祈看她不明白就換了種方法,繼續說:“就這樣,你看,前一個分母和后一個分母就差一個1,一個數乘1不改變,我們給1變形一下,拆括號,構造均值不等式。”
“怎么樣,講明白了嗎?”
“……”柯錦煌半知半懂,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用導數也可以的,不過要注意極大小值。”江天祈看她的樣子心里了然,不厭其煩又講了一種方法。
“嗯嗯嗯,”柯錦煌趕緊寫下筆記,寫完后又指了一題。
“奇導偶反,”江天祈淡淡寫下四個字,解釋說:“奇函數的導函數是偶函數,偶函數的導函數是奇函數,兩者相反。”
又舉了幾個例子畫了圖,才講明白原理。
“好香啊!”柯錦煌嗅了嗅鼻子,感嘆道。
江天祈也嗅了嗅,說:“桂花,桂花香飄十里。”
新教學樓旁邊就是一棟教師宿舍,宿舍前面種有好幾株木樨,現在是春天,即使相隔十幾米,明亮的微風也是將桂花香帶了上來。
又過幾天基礎年段回來了,校園也開始熱鬧起來,不像只有初三高三在學校一片寂靜,現在一到下課樓下的高二和對面的育賢樓都是喧鬧聲。江天祈比起之前的氛圍更加喜歡現在這樣,當然還是繼續讀著自己的書,外界的事物很少會影響到他。學校剛開學沒多久,就傳出來下一周周二要補上去年因為疫情缺的文藝晚會的消息。
八中的活動不算多,每年最有存在感的當屬文藝晚會了,畢竟是一個每年都有的、師生皆會參與的活動。文藝晚會算是比較久了,往年的文藝晚會都不會缺席,之前文藝晚會原本叫元旦晚會的,后來慢慢與元旦沒什么關系,就改名了。
江天祈現在對高中每年的文藝晚會都有印象:高一那年因為元旦放假,時間提前到放假那一天的下午,大白天的陽光曬著快熱死了;高二的文藝晚會有個校友捐了點錢,又上臺表演節目,最后連校長都上去一展歌喉,那個遙遠夜晚的氛圍,是多年之后的江天祈都會懷念的。
每星期的星期二的最后一節都是班會課,到了下周學校趁著班會課先組織學生把凳子先搬到操場的綠茵地排好,晚上一來就可以開始準備晚會,高三是最后一個安排搬椅子的,江天祈他們忙活完就快放學了。好不容易少了一個晚自習,劉卿揚一行人就跟著江天祈出去外邊吃,吃完飯后就回教室拿球拍先去了操場。寒假回來后他們還沒上來操場打過球,技術都有點生疏,而且今天傍晚的風很大,打球的時候風亂吹,一開始根本接不上幾顆球。
到了黃昏的時候,絳橘色的日落,仙林鎮這一方天地澄澈。
等夜幕降下來的時候主席臺那邊就開始表演節目,學生時代的文藝晚會,無非就是唱歌跳舞、小品朗誦。可是江天祈他們還是看得津津有味,江天祈他們幾個都是普通人,沒有什么特長,只是在臺下當當觀眾,鼓鼓掌。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江天祈看了節目表,發現后邊只剩兩三個朗誦節目,頓時感到沒意思,就往四周張望了一眼,這一眼就和人群中的一個人對視上了。臺下一片昏暗,只有舞臺上散落下來的微弱光芒照在他們身上,可是江天祈也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人。
是楚心瑤。
女生坐在人海里,頭上戴著衛衣帽,抽繩拉得緊緊的,只露出小半張臉。楚心瑤所在的是文科三班,觀眾席都是排得擠擠的,江天祈和她也不過相隔幾米。
現在是初春,到了晚上氣溫一降,水汽彌漫,一片朦朧,他們在人群中相望。江天祈看了她三眼,他們對視了三眼,江天祈注意到楚心瑤眼里的淚光。
第一眼意外,第二眼疑惑,最后一眼倒是平淡了。
江天祈心臟狂跳,身體僵硬,想要抬手和對方打招呼,可是手臂一直不聽使喚,到了最后離開也是沒能做到。這一刻,江天祈也知道了什么釋懷都是假的,他還沒能忘掉在那個十六七歲里出現的女孩。
許多個月后,梧桐樹梢間的風再也吹不到江天祈的耳畔時,他不再會知道在那個遙遠的夜晚,少女為何而哭。像是盛大青春里解不開的方程式,聽不懂的聽力,永遠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