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補課的某一天早上，江天祈正在教室寫作業，忽然聽見教室門口傳來一聲叫喚。他抬頭一看，發現老六正站在教室門口朝他揮手，江天祈站起身往外走。

“走，摘荔枝！”

“走！”

高一那年的夏天拖到七月多才放暑假，早上第二節課結束后有一段時間是用來做大課間，本來學校是用來跑步的，后面天氣越來越熱，便取消了，留著時間不知道干什么。

起初老六拉著江天祈趁著這短暫的三十五分鐘跑去操場打乒乓球，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兩人就跑去摘荔枝了。學校后操場那邊有很多棵荔枝樹，有些荔枝生的低，用力一跳便能摘到。

罪惡就此開始了。

因為沒有專業工具，兩人也不會爬樹，只能跳起來摘。老六體育天賦很高，摘了很多，江天祈只能挑低的來試試。

這一天早上江天祈剛和老六從操場滿載而歸，手里攥著一把荔枝就走進教室，迎面撞上了楚培紅的目光。江天祈淡定地在講臺桌上放了兩顆荔枝，示意楚培紅這是給她的。

他回到桌位坐下才注意到每個人桌上都有一個小盒子，是糖果狀的。問了同桌知道是楚培紅的喜糖，不免笑了笑。不久前他才聽說楚培紅被家里催婚了，沒想到動作這么快，直接就發喜糖了。

而后楚培紅又在講臺上講了些最近班級上的事和各科老師的反饋，講完就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帶走講臺上的兩顆荔枝。

后兩天晚自習前，江天祈和老六在操場打球，看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離開，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男一女在跑道上散步，江天祈仔細一看，注意到了其中的楚培紅。

“老師好！”江天祈大聲朝楚培紅喊了一聲，還揮了揮手。

“嗯。”楚培紅這次倒是矜持，只是面帶微笑地朝江天祈點了下頭。

楚培紅旁邊的男人倒是看著很斯文，嘴邊帶著笑也向江天祈點頭示意。

江天祈單純只是好奇，打完招呼后就和老六回了教室，這一周年段里組織周考，時間在每天晚自習的第一節。周考對江天祈來說輕輕松松，他做得很隨意，很快就做完試卷，把試卷丟在一旁，拿出上次學校發的復習練習冊開始寫。江天祈寫的是數學，這幾天他閑得無聊做了快兩百頁，倒也沒全寫，基礎題基本不看，偶爾看看挑些有意思的寫，幾天下來寫得倒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傍晚，老六找人借了羽毛球拍，和江天祈到操場打羽毛球。今天的風很大，主席臺那邊有好幾個人在打，體育館又關著，他們沒辦法，只能在綠茵地上打球了。

兩人放下東西，也不熱身了直接開打。他們連打了好幾個球，羽毛球被風吹得亂飛，基本上接不了幾個球。

氣得老六都快摔拍了，干脆把羽毛球的羽毛折了，僅留下一根羽毛。

而后退至二十幾米外發球，揮拍一打，球飛了出去，對面的江天祈眼睛瞇著怎么找都找不到。

“嘖，有點傻逼啊。”江天祈默默說了一句。

后面幾天他們還是老老實實地打乒乓球，雖然風也是很大，但是影響卻沒那么離譜。有一次，兩人在乒乓球桌那邊看到楚心瑤和她閨蜜，老六大大方方和兩女生打了招呼，江天祈只是看了一眼不說話，默默走到一塊比較好的乒乓球桌旁，撿掉桌面上落下的枯葉枝椏。

八中沒多少人打乒乓球，主要一個原因就是條件著實惡劣，水泥澆筑的球桌，大部分坑坑洼洼，或是球桌都不完整了，體育館里僅有的兩塊專業球桌也在體育館翻新時直接拆掉了。

而且球桌還都是室外的，仙林鎮四面環山，一到傍晚風就大，體驗感極差。

老六到楚心瑤那邊逛了一圈就了解到了她們打乒乓球的原因，回來直接跟江天祈講：

今年的奧運會，楚心瑤見乒乓球球手打球的樣子很帥，而且視頻里看起來打乒乓球又很有意思，開學一來就拉著閨蜜買了球拍來到操場打球。

江天祈和老六他們自己打了沒一會兒，就被楚心瑤的閨蜜招呼過去一起打球。兩個男生先是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看看她們的技術。

她們技術很差，不是，完全沒有什么技術。

純純新手。

后面在老六的勸說下，江天祈舉起手中的球拍和楚心瑤打了起來。

江天祈猶豫了很久，才輕手輕腳地發出了一個很普通的直球，對面的楚心瑤動作笨拙又僵硬地揮拍，接到了球，不過方向不對把球打飛了出去。

老六沒有什么顧慮大聲笑了出來，得到了楚心瑤的中指，而江天祈像是早有預料，臉上看起來沒什么反應。兩人又打了幾球，結果都是楚心瑤一顆球都接不到。江天祈已經很放水了，沒想到還是這樣，他轉身看了眼老六，兩人相視無奈一笑。

“笑什么啊？”楚心瑤不爽地喊了一句，說道：“來，陳思穎，我們來打。”

江天祈聽到后退至一旁，和老六靜靜看著兩人打球，偶爾會說上兩句指點一下。

后面江天祈覺得怪怪的，便拉著老六先離開了。

落日余暉，他們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兩人一直說著話，突然老六安靜了下來，江天祈扭頭觀望了一下四周，看到了旁邊不遠處有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

“可以。”江天祈看了看那個女生，默默說出一句。

兩人相視一笑。

暮色朦朧里，晚風四起。

吹動少年的衣擺，一回頭人間山河忽晚。

靜謐的空間訴說著遠方無盡處玄青色山巒的永恒與孤獨。

補課的最后一天，早上第二節下課的大課間江天祈肚子餓了，起身便去小賣部買吃的。老六前兩天跑步腳崴了，最近都沒能到操場打球，他反倒無聊了，也沒叫別人，自己偷偷摸摸從后門繞出去。

剛進樓梯就遇上了柯錦煌，兩人互打招呼后就并肩走著，到了樓下兩人才知道對方也是要去小賣部。柯錦煌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江天祈，發現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前面看。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前面是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藍白牛仔短褲的女生的背影，扎著高馬尾，修長白皙的雙腿確實挺吸引人的目光的，柯錦煌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唐婧儀。

柯錦煌心里閃過一絲異樣，暗暗想著，果然所有的男生都喜歡看漂亮女生。

到了小賣部，江天祈買了水煮火腿腸和茶葉蛋，還拿了個糯米雞，腸和雞蛋都是一塊錢，糯米雞三塊，江天祈到收銀臺放了幾個一元硬幣就出了小賣部，回頭看見里面的柯錦煌正和唐婧儀說話就先自己回教室了。

到了新教學樓五樓后直接轉身進了七班，將火腿腸和茶葉蛋放老六桌上，笑著說道：

“爸爸來送溫暖了！”

夏日的白晝漫長，蔚藍的天空，幾縷白云輕輕變化，人間風移影動，江河不絕，流水潺潺，每一個午后，都像是度過了許久。

這天午后，仙林鎮來了場西北雨。

這座古樸的小鎮被洗了一遍，雨停之后，碧空如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只有仙林鎮四周的山頭上縈繞著幾縷云霧。

夏天的雨后世界純凈，空氣都是清甜的，像切開剛從冰箱拿出來的西瓜，撲鼻而來的氣味。

江天祈出了家門口，這時的龍眼掉了一地，烈日一曬，一腳下去噼啪響。這個時候荔枝樹長出了新葉，嫩綠嫩綠的反而在這個季節很是突兀。

放二十天的小暑假，小柯同學一回到家就放飛自我，書包往書桌上一丟就沒再打開過，每天睡到臨近中午才出房間。這種生活她過了好幾天，到某天的一個早上，睡眼惺忪的她打開手機，在朋友圈上看見顧沅初發的幾張照片。

她點開第一張照片，照片里是顧沅初和江天祈，他們肩摟肩站在八中體育館前面的電燈下，江天祈前面的頭發都翹起來了，看樣子更加懶散。

柯錦煌默默長按保存，又看了其它幾張，猜測可能是顧沅初來仙林鎮和江天祈跑步去了，這么想著，突然腦海里蹦出一個疑問：

他今晚還會不會到八中操場跑步？

今天的柯錦煌很早就起來了，難得打開書包翻了會書，到了傍晚解決完晚餐就獨自出門，騎著自行車穿過巷陌到了八中后操場。

八中后操場是對全社會開放的，現在才剛過六點，操場上人還有很多。她找了塊長椅坐下，眼睛不停在人群中找著一個人。

暮色潛動，棕櫚樹的葉子在晚風中徐徐搖曳。

直到淺紅色的日落出現，夜幕漸漸蓋下，浩大的風聲慢慢消弭。

夜晚的操場還是很熱鬧的，偶爾會有幾個老人家從她前面走過，好奇打量著她。

柯錦煌意識到江天祈可能不會來了，剛起身就想離開，一個男生突然停在她身前，柯錦煌愕然抬頭，一個男生一臉詫異看著她。

天邊那一抹究極的紅霞逐漸彌散開來，晚風的呼嘯也逐漸隱去，出現一星兒綠光，定眼一看原來是螢火蟲。仙林鎮空氣很好，可是螢火蟲也不常出現，兩三年堪堪一見。

江天祈抬手想去碰那一抹微光，卻馬上又縮了回來，呢喃道：“螢火蟲在漫山遍野。”

“什么？”柯錦煌沒注意聽，歪著腦袋問道。

江天祈看著女生漂亮的杏眼里閃著好奇，好像在發光。

兩人不知不覺對視了好幾秒，江天祈最先反應過來偏開頭說沒什么。柯錦煌心跳暗暗加快了，小手激動得都不知道放哪兒，不停在褲子上搓了又搓。

在緘默無言的仲夏夜，所有的話語都藏沒于呼嘯而來的山風之中。

沉默中的柯錦煌抬頭，目光落在了對面山腰處亮堂堂的建筑。仙林鎮的東南方向，坐落著一座山，這座山沒有名字，只是仙林鎮最高的山。山腰上建有好幾座寺廟，是一處國家4A級景點，叫“清水巖”。幾乎在仙林鎮的每一處，抬頭都能看見這座景觀。

盛夏微夜，操場跑道周圍的石長椅上，兩人靜坐，周邊小蟲叫聲熱鬧，反而顯得十分幽靜。

山風一過，帶來草木腥味，身后的樹木枝椏窸窣作響。

“跑步嗎？”

江天祈忽然問了一句，柯錦煌這才想起來男生來這里的目的，點了點頭。

那一年夏天的夜晚，他們同風在操場上恣意奔跑，仲夏夜的山語充滿詩情畫意，又像晚風一樣悠長，令人沉淪。

柯錦煌跟在江天祈身后跑著，看著少年的背影，忽然抬眼就望見了天上的月亮。

今晚月色很美，風也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