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錯，但是那人吼出了我的名字，將我無情地從夢中喚醒——

“啟稟圣上，臣周亮，想娶謝胭脂為妻，往圣上恩準！”

嗯？發生什么事情了，我才剛剛睡過去一會兒。我抬起頭茫然地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只見周亮仰著一雙堪比蠟筆小新的濃眉毛，非常堅定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上，那目光，好像把自己的一切信仰都壓在這句話上。我歪著腦袋，迷迷糊糊地覺得這不關我事，剛準備趴下補覺，卻聽見李鼐氣惱而慌張的聲音響徹大殿。

“你說什么！這里豈容你胡言亂語，胭脂是我的未婚妻，你算什么東西！”

“鼐兒，不得無禮！”皇上這句話終于把我給震醒了，睡意全無。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弄了半天，這件事的起因是我？我突然覺得有些頭疼，而那種絲絲入扣的痛覺似乎逐漸往我的臉上匯集，再加上一開始就布滿全臉的紅暈，我覺得臉上越來越熱，而兩只眼睛下面的地方更是漸漸變得針扎的一樣疼。我輕聲叫喚著，向母親湊過去，一邊指著臉，一邊痛苦地往她懷里鉆。

“胭脂，怎么了？”母親輕柔地抬起我的臉，猛然間，她的雙眼瞪得老大，似乎是看見了什么嚇人的東西，而她那雙纖軟的手，此時也變得僵硬起來。我感到一股寒氣，從她的指尖流出，迅速流遍了我的全身。我被她嚇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娘，你怎么了？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這，這都是命啊，這是命啊！”謝雨顏一把將我攬在懷里，我覺得有濕濕暖暖的液體流到我的臉上、脖頸上。她哭了，她為什么要哭呢？

“我與胭脂小姐是一見鐘情，為什么我不能追求她！既然只是未婚妻，那么她還沒有成為你的妻子，就還有回旋的余地。這次入京，我羽族為表臣服之心，帶來我族圣物；而圣朝如此天朝大國，竟連這等小小的誠意都不能表現出來嗎！”周亮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心中暗嘆一聲，這周聰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周亮這么一攪和，羽族和圣朝還能“和談”嗎？要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把他褲子扒下來，用鞋底使勁抽他的屁股！

“你，你欺人太甚！”我聽到李鼐怒吼一聲，將擺滿食物的桌子掀翻，還聽到所有人齊齊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些名貴的盤子稀里嘩啦地碎成一片，那些出自名廚的高級食物想來一定是涂了滿地，唉，這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制作，其價值，能頂的過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需求。李鼐，你可真浪費，囑咐你那么多次你都記不住。

我把腦袋埋在母親胸口，裝作一切事情都與我無關。

“我如何欺人太甚了？你可以問問胭脂小姐，她是愿意嫁給我，還是愿意嫁給你！”周亮底氣十足地大聲說出他的建議。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并不想嫁給李鼐？他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啊？就算我不嫁李鼐，也不見得要嫁給他啊。雖然我還是窩在母親懷里，但是我知道所有人的視線此刻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那種氣勢，真是讓人嘆為觀止。我不安地挪動著被視線灼傷的后背，調整了一下臉上不耐煩的表情，一臉無辜地抬起頭來。

“你叫我做什么？”我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多單純有多單純，我知道此時我只能“很傻很天真”，如果我膽敢表達一句自己的觀點，一定會引起更加持久而劇烈的爭論和困擾。

李鼐幾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說：“胭脂，你告訴他，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他的神情出奇地認真，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愛嗎？懂得什么叫責任嗎？我有些迷糊了，李鼐此時的表情，分明在告訴我，他不僅懂而且還期待我能接受他的愛和責任。都說現代的小孩子早熟，我看古代的小孩子更加早熟，十幾歲的年紀，居然開始要求別人海誓山盟了。

“什么叫‘嫁’啊？”我繼續裝傻。

“胭脂！”李鼐激動地抓緊我的手臂，我疼得一皺眉頭，他便趕忙松開手，生怕我當場哭出來。

“娘親，我冷！”我癡纏在謝雨顏身邊，仿佛一個剛斷奶沒多久的孩子，聰明的謝家女人馬上站起身來向兩位地位非凡地少年道歉，內容無非是：“胭脂年紀尚小，有些事情還是不明白的。”“胭脂自幼便被指婚給三皇子，日后定是要同三皇子完婚的。”“今天是羽族和圣朝的大日子，何必為了這些小事煩心。”……

奇怪的是，不論是皇上還是周聰，在整件事情中，沒有一個人非常嚴正地進行過阻止。他們態度讓我感覺到一絲不安。

這時，皇上清咳一聲，終于出來解圍：“是啊，謝胭脂年紀還小，這種事情自己怎么能決定。不過，如果王子真的想在我圣朝找一位貌美如花又性情溫柔的女孩兒，我的幾個女兒也是不妨多讓啊。”

周亮還想強辯什么，卻被周聰凌厲的眼神逼回了座位，不再言語。

“圣上英明，犬子年幼，如有沖撞的地方，還請三皇子見諒。”周聰起身拱手道。

一場鬧劇似乎就這么過去了，但我卻從中感受到不同的味道。

回到家的時候，我已經非常困倦了，但是謝雨顏卻不讓我安睡，她將我帶到了她的房間，還神神秘秘地又檢查窗戶又檢查門的，好半天才與我面對面坐好。

“娘，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不可以嗎？胭脂好困！”我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兩只眼睛迷得只剩一條縫。

“胭脂，不要睡！娘問你，你不想知道為什么我們謝家的女子總是才貌雙全嗎？”

嗯？有點意思！

我馬上強迫自己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母親，表示自己愿意聽下去。

謝雨顏先嘆了口氣，隨后娓娓道來：“謝家是一個謝姓的村子演化過來的家族，那個村子過去被叫做謝家村，坐落在里京城很遠很遠的山窩里。傳說中，謝家村的女子能夠溝通神靈，所以，村中總有一位女巫師，負責轉達神意，并決定村里的大事小情。突然有一天，當時的女巫師向村子里的居民傳達了一個殘忍的神意——要村民們把剛生出來的女嬰交給她，她會把那些長得難看的女嬰全部殺掉。村民們非常恐慌，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不管長得如何都沒有殺掉的道理啊，更何況，剛生出來的嬰孩兒，怎么能看出來誰更好看一些呢？但是女巫師自有辦法，她把據說是根據神的旨意釀造出的液體喂給每個女嬰，很快，有的女嬰開始抽搐，然后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咽了氣。最終，兩個完全沒事的女嬰活了下來。而她們長大后果然如女巫師當初所預言的，長得非常美麗。在那之后，所有的女嬰都逃不過這種殘忍的檢驗方法，漸漸的，謝家村的女孩兒越來越美……”

講到這里，謝雨顏的神色惆悵起來，我則恍然大悟道：“這不是優勝劣汰嘛！長得好看的女孩兒才能活下來，長得難看的就活不下來，所以都往漂亮的那方面長了！”

“優勝劣汰？也許吧……”

“但是，長得好看也就罷了，為什么還那么聰明呢？”

謝雨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和女巫師配的藥水有關吧。謝家村的男人漸漸在村子里找不到老婆了，因為女人實在是太少了，所以男人們都離開了村子，去別處尋找配偶。而剩下的村民們漸漸縮小為一個家族，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謝家了。”

我點點頭，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娘，你說完了哈，我回去睡覺了……”

“胭脂，別睡！”謝雨顏拼命搖晃著我的肩膀，讓我保持清醒，“還有很多事情你需要知道，比如，謝家的女子從來都是一代單傳，女子只會生女子，而且一生只能生育一個孩子。所以，雖然謝家的女子是全天下男子心之所系，但一個娶回家不能傳宗接代的女子終究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在皇室里甚至有‘娶得謝家女，不入九重門’的說法，也就是說，娶了謝家女子的皇子，是不被允許繼承皇位的。”

“什么！那么……”

“沒錯，三皇子不管再怎么優秀，再怎么得寵，最終繼承皇位的也不可能是他，因為他要娶你。”謝雨顏沉靜地說。

怪不得，怪不得凌妃看向我和母親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恨和不甘，仿佛恨不得我馬上消失。原來是這樣，因為我的存在，注定三皇子得不到帝位，那她在宮中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終有一天會走到盡頭。那當初為什么要讓我和三皇子定親呢？父親還指望著我能成為未來的皇后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不解，謝雨顏繼續說道：“知道謝家女子不能生育男孩兒的人很少，而知道謝家和皇室之間約定的人則更少，你父親也并不知情。而凌妃……凌妃她卻不能反對……”

謝雨顏的眉目間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她沒有講凌妃不能反對的原因，只是繼續說道：“有一件事情，是你必須知道的，你臉上的這兩顆痣，它們是不祥的預兆。”

我被“不詳”這兩個字嚇到了，怎么會“不詳”？我覺得它們很可愛，很漂亮啊！

“謝家留下的祖訓：‘面帶淚痣者，不詳；面帶雙淚者，必殺之。’胭脂，你的臉上有兩顆淚痣啊，這是不詳的預兆！謝家會自此泯于塵世，與謝家訂下百年之約的圣朝會自此敗落，世間將大亂啊！如果你嫁到皇室，和三皇子圓房，那更是整個圣朝的滅頂之災啊！”

謝雨顏的這番話，終于讓我徹徹底底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