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門鈴響了兩次,屋里才傳來動靜,路遙站在門外,內心有些忐忑,她下意識舔唇,一股鐵銹味兒在嘴里蔓開。
屋里傳來拖鞋走動的聲音,聽著沉悶,她慌忙擦了擦嘴,門開了。
少年帶著困倦匆匆掃了眼她,以為是幻覺,他手扶額頭,扯起一抹浮笑,“呵,老子這是燒傻了?都出幻覺了。”
將那只帶血漬的手藏在身后,她輕喚了他一聲。
少年呆呆地望著她,伸手想要碰碰她,卻在臨了縮回。
身子撐著門,看起來疲倦不堪,他自嘲道:“徐瑤,你也就夢里敢來見老子。”
——哐啷
少年實在太倦了,抓著門的手猛然松開,他身子嘩啦直接倒地。
路遙抓著他,卻還是被帶翻,她趴在他身上,聽著少年粗重的呼吸,又燙又滾。
“祁瑞,我來了,我來了。”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扶回床,望著懨懨的少年,心跟針扎似的疼。
陸景明說得沒錯,他倆都是瘋子傻子,明明可以說清楚的話非得瞞著。
手指輕輕點著他的鼻頭,她有些放肆,扶在他身旁,還把手滑進被褥。
少年的肌膚滑嫩,比她一個女生的還好,再摸著,她摸到了一塊拗口,紋理不平,像是陳年疤痕。
她偷偷撩起一角,借助床頭的光看清,少年的腹部有道疤,疤很長,從前腹到后背,是她手丈量不出的長度。
昏沉隱暗的舊痕,陳年傷,七八年之久。
路遙皺著眉把他衣服拉下,七八年前,少年也才十歲,誰能下這樣的狠手。
“徐瑤……徐瑤……”
少年弱弱的呢喃著。
靜謐的房間,他的靡靡之音皆飄進她耳朵里,他在夢中并不快活,眉頭擰做一團,比平時還難過。
眼角忽然淌出淚來,她慌忙俯下身,只聽他喃喃道:“媽,別走……”
祁市長與前妻的美談,她曾有耳聞,只是述者多為謳歌愛情,極少提及二人離婚細節。
系統曾說過,兒時的祁瑞過得并不幸福,甚至有些可憐。
“媽……媽……別走!!”
少年忽然掙扎起來,他猛地拽住少女的手,兩手緊緊包著她的,生怕她走了。
她聽見他抱著她的手哭,像是藏在被褥里,悶著聲哭,低低的,小小的,又短又急。
“祁瑞,別怕。”
她輕哄他,頭緊貼他胸襟,掌心輕拍被褥,像哄小孩一樣。
別怕,我把噩夢帶走了。
少年心臟顫顫地跳,劇烈,狂熱。
她聽著他的呼吸從粗重漸漸變得平淡。
玄霄上的月偷偷藏了起來,路遙躺在少年身邊,漸漸闔上眼。
嗡——
嗡——
不知是誰的手機鈴震動,嗡嗡的聲響放大到整個房間。
路遙還睡著,她身旁的少年卻醒了。
祁瑞睜開眼,入目的便是少女放大的俏顏,他不可置信的閉了閉,可睜眼,她仍在。
手臂是酸麻的觸感,連胳膊也是酸酸的,溫溫熱熱,不是夢里那種冷。
趴他懷里的女孩睡得很熟,她雙眸緊閉,眼睫又卷又翹,嘴唇粉粉的,看著很好親。
他偷偷描摹少女模樣,心底跟含蜜一樣甜,掌心拂過的地方,滾燙,炙熱。
他知道,這不是夢。
怕打擾少女睡覺,他索性攢動身子往她旁邊靠,呼吸近了,體溫近了,他的夢不是夢了。
快到晌午,床上的人才徹底醒來。
少女伸了個懶腰,轉頭看少年還在睡,看了眼時間,十二點。
她躡手從床上翻下來,準備給少年弄點吃的。
突然,一只手拽著她手腕,她垂眸,對上少年幽怨的眼神,“你是不是要走。”
他說得委屈極了,小嘴向上撅著,黑黝黝的眼沾著水汽,又嬌又氣。
路遙搖頭,指指肚子,那兒正在高歌,她說:“我餓了,弄點吃的去。”
少年眼巴巴瞅著她:“不走?”
她搖頭。
廚房,少女正往滾鍋里下東西,突然,腰腹一緊,她垂眼,一雙手牢牢掛她腰上。
少年縮緊力道,堅挺的胸膛猛地貼她后背,熨帖著她。
下頜抵她肩頸,他懶懶倚著她,快要將人整個嵌進懷里。
“祁瑞,諾,拿著這個去沙發那兒坐著。”
她從兜里掏出一顆白兔奶糖,像哄小孩兒一樣將糖剝他嘴里。
少年咬了咬,甜味兒瞬間蔓延,他彎著眼撒嬌,“我不想離你太遠。”
鍋里的東西快好了,香味兒飄了出來,他這幾日生病沒按時吃飯,早餓得眼花,肚子不知唱了幾回,反正餓了。
路遙推推他:“那你去擺碗筷。”
飯桌上,他眼一眨不眨盯著她,連食物燙嘴也不知道,他望著她,有些乖巧,有些可愛。
吃過飯,她督促他把藥吃了,少年又發脾氣,他皺著眉,帶著哭腔質問:“你是不是又要趁我睡覺丟下我。”
她沒注意到那個又字,只是安慰他,“我不會走的,我陪你一起睡。”
吃完藥,少年拉著她說了會兒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路遙見他眼皮打架,將人哄進被窩,她靠他身邊,拍著被褥哄。
窗外的余暉落進來,一縷一縷打在桌上,書影被拉得邤長。
【宿主,您還有六天的生命值。】
識海的系統再次提醒,她怔了怔,而后苦笑:“夠用了。”
*
公交站路口,少女抱著書站在路牌旁邊。
清晨的車輛并不多,偶爾從道上駛來一輛,卷起層灰蒙蒙的霧氣。
風一吹過,寬碩的校服在空中鼓動。她踮腳眺望,遠處一抹橘色的光射過來。公車的輪廓漸顯。
“看什么呢?”
一道清脆的口哨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盈鼻的花香。
少女被他嚇到,慌亂中踩掉了鞋跟,鼻頭狠狠撞上少年堅硬的前襟,隱約嗅到他身上的鐵銹味兒。
“嗚…”
銅墻鐵壁啊。
捂著吃痛的鼻,小手發力在他腰間一擰,“嘶!操!”
毫不斯文的叫罵,她怯怯垂眸而后壯起膽抬眼瞄他。
以為他會生氣,誰知,少年只擰眉往她臉上小啄。
他舔了舔,盯著她沾染水澤的粉唇:“怪甜的,還能再來下不?”
抬眼望著他,他的臉色比昨天還白。路遙以為弄傷了他,慌忙扯著他衣服問,他倒是無所謂,唇角勾了勾反而安慰她。
祁瑞輕扯她衣袖,箍住她肩膀往后拽,腰身撞上輛車,她偏頭一看,是輛帶后座的自行車。
“你要騎它帶我去上學?”沒有疑問只有肯定,“你會騎車帶人么?”
像是想起什么事,少年莞爾:“我車技還行,你用不著這么壯烈。”
冷風微拂。
他騎著自行車帶她,特意繞著二十中那條寬闊的大道饒了兩圈。
衣擺被風卷起,她抱著書熨帖地擋住。前方,少年穩穩抓住把手,她坐在后座,看清所有人的表情。
黑色電子大屏上滾動著“喜迎五十周年校慶”字樣。
路遙從未想過與顧叔伯的碰面是在這樣怪誕尷尬的情形下。
如果可以,她一定不會答應顧春和的邀約。
為了慶賀五十周年,學生會禮儀部的譚老師直接指定她與顧春和擔任校慶的主持人。
當通知下來時,路遙以為指名出錯特意問了。
結果顯而易見。
靜默的走廊里,高三八班的讀書聲從樓道另一側飄來,少女踩著腳下影子走得極慢,她前頭站著個人,一丈遠。
“……徐瑤,”顧春和回頭看她,“這周六一起商量下校慶的事吧。”
將將譚老師特意喊他二人到辦公室談話,為的就是讓他倆對稿。
“還有,我倆的事。”他補充道,繼續盯著她,仿佛要從她平淡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他不信她能這么快喜歡上其他人。他太了解她,一個性子倔強吃盡苦頭的女孩不會輕易交出真心的。
周六,冬日絨絨。
初雪還未降下,暴雨就一次次沖洗著整座城市。
少女退避傘面躲進B市一家出了名的購物中心。
顧春和約在咖啡廳,趕來時,少年已經點好了咖啡。一如既往擅自決定她的喜好。
他把苦咖啡推她面前,而后體貼地加入兩塊方糖:“給,你最喜歡的。”
路遙苦笑。
哪里是她最喜歡,明明是他喜歡的。苦咖啡這種東西喝一次就夠了。
她端起咖啡在少年的期冀中輕微抿了口,苦澀的味從唇邊蔓延開。
依舊難以下咽……
顧春和看著她的眼神極其認真:“遙遙,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你氣我上次沒有站你身邊,我知道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你對我的信任。我知道錯了,遙遙,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么?”
他握住她的手,難舍難分攥得緊密。
少女蹙眉,眼底沒有太多不舍,她費力地抽手,卻被少年攥得更緊。指骨鉗住她手腕,勒出一圈紅痕。
二人的拉扯動靜不小,咖啡廳周圍的顧客都被吸引過來。
路遙瞠目,沒想到顧春和竟不顧大眾目光牢牢拽著她,奮力掙手,拼了命才甩開。
連接一樓咖啡廳的通道被人潮塞滿,保安來不及清場就被正主撞個正著。
保安隊長心虛地擦了擦汗,抬眼看顧衡的動作格外小心。
購物中心的最大股東就是顧家,今兒東家來擺明是要巡查購物中心的服務態度,眼見前面都已安排妥帖,哪想臨時臨了出意外。
人依舊未散,熙熙攘攘堵滿通道。
顧衡站在保安隊長身后,臉色有些烏青,他不悅地皺眉,細長的指骨敲擊保安隊長前襟的工作牌。
“你,去看看發生何時。”清冷的聲音開口,帶著不可抗拒的壓迫感。
這次視察工作,顧叔伯也來了。為了讓父親能放心將顧氏交給他,他可沒少花心思在這些瑣碎的投資上。
顧衡抬眼望向電梯里的幾人,心底懸著塊大石。身材瘦削的男人旁邊站著兩位美艷的婦人,一位便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還有一位是別人的情.人。
看著幾人有說有笑朝他走來,余光快速掃過一樓,無意瞥到爭執拉扯的兩人。
呵!顧衡玩味地輕笑,陰暗的眼亮了亮。
保安隊長很快穿過人潮走來,喘著粗氣:“顧,顧總,是一對小情侶吵架,我已經請人趕他們了。”
出乎意料地,男人咬了根未點燃的煙在嘴角,眼眸像是淬毒般冷漠,保安隊長只聽他說:
“嘶~不用,讓他們吵。”
路遙難堪的掙了掙手,有些惱道:“顧春和,你放手,這么多人看著,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她就這么被他拽著,手撤不回,藏不住,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隱約還能聽見起哄的喧嘩。路遙想,要是被人拍下發到網上,她又得背負罵名。
顧春和固執認為,少女和他分手只圖一時沖動,要是她能聽他解釋,他們一定和好如初。
顧衡站在二樓俯瞰這一切,他在等,等著陳曾柔那副表里不一的面孔坍塌。
很快,水晶的高跟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漸漸傳來。
陳曾柔穿著一件貂皮大衣底下豹紋打底,挽著顧叔伯出現。她身旁跟著個蹭吃蹭喝的狐貍.精妹妹,看任何人都帶著勾子。
“唉喲~小衡吶,你這商場是怎么了這么吵。”
女人明知故問,從踏出電梯開始,二樓整層都喧鬧無比,不同于一般的“熱鬧”,她聽見有人說商場出現情侶吵架,連安保都沒法解決。
就這還跟她兒子爭家產?笑話!!
陳曾柔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但依舊維持她賢妻良母的形象,她在顧叔伯面前,向來乖巧聽話。
“小衡吶,你一個人管理這么大的企業的確夠累,要是你不嫌棄,可以叫春和來幫幫你,陳姨相信,你們兄弟倆一定能振興顧氏。”
顧衡挑眉,調笑道:“陳姨說笑了,只怕此刻春和還忙著跟人談情說愛呢。”
陳曾柔冷了冷臉,卻不敢在顧叔伯面前發作,只得彎眉陪笑。
不久,樓下的人漸漸散開,故事中心的兩人不負眾望露了出來。
顧叔伯手搭在欄桿上,一眼瞥見了樓下的兩人,少女眉眼當真像極他那位故人。
男人淡淡呲了聲,“陳曾柔,這就是你的好兒子!!”
他指著樓下糾纏少女的人罵,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他沖少年喊了句:“兔崽子,想當老子的種,你骨頭得硬!!”
那人的聲音不大,路遙卻聽得很清楚。
那是顧叔伯的聲音,她仇人的聲音!!
她猛地抬起眼睛,直直盯著二樓那處,西裝革履的男人氣質兇狠,怎樣都與文雅無關。
她抿著唇,怒目圓睜。殊不知,這一幕落到陳曾柔眼里卻變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