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開六界,其一謂曰塵寰。而今天下劃分,僅權淵、涼法、幽洛、憬繁,以及多年前就已經銷聲匿跡的扶樂而已。
近十年來,除了波及最為廣泛的憬繁與涼泫的臨濟之戰,天下也算是和諧互市,友愛安寧,一派欣欣之景,到如今,新一輩人出世,各國學子紛紛聚集交流,學術之風盛行,而坐落于憬繁同稚郡的國子監更是眾多學者眼中的香餑餑。
如今,又是三年一次招生之際,各國貴族皆來拜訪,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桉都來的那位千金小姐——真真身負千金之人——田錦憐。
紅衣少年隨意靠在房柱上,手抱胸前,正百無聊賴之際,聽到了下人的通報之語,即刻不滿地出聲輕哧。
“呵,來得可真是巧啊。前腳剛到同稚,后腳就發生了這樣離奇的命案,可見此女當真如傳言一般,命帶災禍,委實不祥!”
一隊國子監學子受命前來調查一起命案。
死者恰是今年遠道而來的報考生之一,在同稚并無親友,到如今也無法確認身份,而且他的死狀尤為怪異。
眼睛、耳朵、手臂……凡是成對的器官都少了一半,甚至腦袋也被剖開,腦漿流淌,血淋淋的模樣,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偏偏近期同稚面臨著五湖四海來的求學者,身份參差不齊,有高至一國皇嗣的,也有寒窗苦讀多年的布衣黔首,為了郡縣百姓的安全,同稚之主決定讓國子監最優秀的隊伍抽出幾人來解決這個麻煩。
只是如今,他們一行人討論許久,竟得出個“兇手非人”的結論。
信奉和平的昆朗期向來認為六界涇渭分明、各不相干,他著實想不通,世上豈會有如此厚顏無恥到欺負比自己弱小百倍的凡人的妖靈?
于是昆朗期一直對那幾個下定義的人嗤之以鼻,誰知而今又來了個聲名狼藉的,轉而想到自己父親又要多費心思,于是他心下更是不爽,這等貶低之語便就脫口而出了,顯然絲毫沒有考慮到他面前幾人幾乎都是田錦憐的老相熟。
命案現場,幾人以尸體為圓心圍成了一個零散的圓,在看各位出處,多是四世家子弟。其中,距離昆朗期最遠的青衫男子聞他此言,本就嚴肅的神色此刻更是冷戾,他道:“昆郎君請慎言。”
這便是水雍晏氏的三郎——《微月際風月鑒》首頁常居之一——晏允棠,身在他近旁本專心觀察尸體傷口的女子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便下意識附和。
“學究常言禍從口出,昆郎君這是連學究的話都不聽了嗎?”晏允玥——水雍四娘子——如是說道。
看著眼前一唱一和的雙生兄妹,昆朗期瞳仁一轉,毫不客氣地翻了一個白眼。
“孰是孰非,說到底你我皆非當事人,昆郎君你的確不該妄下論斷。”這話來自華予姜氏郎君——姜棲凡。
昆朗期徹底冷下臉,直接輕哧。
“你們如今又何故做戲?那位田三娘子都干過什么,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嗎?呵,你們要是真不介意,那人家怎的多年躲著,不敢出門?還不是因為不為世人所……”
忽的,昆朗期竟然住嘴了。
其余幾人沒聽見后續,都奇怪這位少爺病晚期患者今日怎的變穩重了,于是轉過頭來想要觀察他的神色,便是這一轉頭,卻瞧見大堂中憑空多出了一位面帶青紗的女子,身姿綽約,翩翩而立,婷婷如玉,朦朧的面紗遮得住外在面容,而擋不住清冷氣質。
“呵。”那女子冷眼撇過昆朗期后沒有搭理,而是向其他人頷首作禮,“在下珒部青紗,奉命前來傳送書信,本不該冒昧打擾,但是這位郎君的話實在太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頓了頓,她又問道:“請問潁水歸生氏的七娘子何在?”
珒部,聞名天下的修仙門派,可以說一枝獨秀,沒有之一。大陸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修仙門派,其中更是與皇室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的,而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唯珒部馬首是瞻。因為珒部不僅歷史最深遠、資源最豐富,而且當真與“仙境”相通,據說當真有珒部的門生跨界成功,因而大家都愿意賣珒部一些微薄的面子。
幾人面面相覷,心中的疑惑恍若化為文字,流淌與眼神交流中。
找人竟然還能找到命案現場來?更何況,此人未必就真是自珒部而來的。
倒是后面的昆朗期反應過來,他將配劍往后撤回,向前跨步了幾小步,像是生怕冒犯了這位天仙似的娘子,他輕聲問:“敢問你可是青紗娘子?”
“正是。”
對面的青紗娘子面對昆朗期這稱得上是殷勤的態度卻并未施舍出半分眼神,是以他罕見的幾分好臉色算是白給狗吃了。昆朗期卻并未介意,甚至還尤為好脾氣地請青紗落座,其余的跟著昆朗期一起去招待她,只留了幾個侍者看守死者。
“是監正讓你來此處尋的吧?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接到消息,珒部近日會遣使拜訪同稚,為盡地主之誼,遂特意吩咐過若是使者遇到困難,便來尋我。”說到此處,昆朗期揚起一抹笑意,介紹道,“我父親就是如今的監國,昆監主。”
“原來是監主之子,怪不得如此大義凜然,直抒胸臆,肆意評價他人。”
青紗娘子絲毫不懂得客套之事,眾人早有耳聞,如今聽她此言,皆是好笑地看向被她陰陽怪氣的人。
果不其然,再好脾氣的公子哥也受不了自己的熱情招待被回以冷嘲熱諷,更何況本就被族人寵壞了的昆朗期?不過他并沒有當場發作,而是轉移了話題,只是聲音變得生冷了些,可以說相當有君子風度了。
“還是先談談歸生玉潁吧。珒部尋她只需傳送詔令,何故大費周章專程將青紗娘子你都派來?”
歸生玉潁,即方才青紗娘子口中的那位“潁水歸生氏的七娘子”。
說起來,歸生氏還是憬繁最有兒孫緣的家族。其他世家大都是生育一兩三個的,最多也就是水雍家主名下有四個孩子,而歸生氏的家主卻是實打實生育了七個。只是前六個都是男孩,唯有這老七是個粉粉嫩嫩的千金,更何況,這位千金更是他們這一輩中的佼佼者,百般樂器無有不會,千萬靈獸無不誠服,如今在家族中的威望甚至超過了前面的六個哥哥,保不齊下一任潁水族長就是歸生玉潁。
而今珒部的二把手紆尊降貴親自尋來,不得不讓在場的世家子弟們多想。
青紗娘子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收斂了對待昆朗期輕蔑的神色,正色道:“我此來,并非是因珒部與歸生氏有何私交。你們應當都出門歷練過,合該曉得我是哪邊的人,既都是一條線上的,我也就明說了:若是七娘子今日再不現身,便恐有性命之危。”
“娘子何出此言?玉潁身邊不說是高手如云,但暗衛少說也有十來個,怎會輕易有性命之危?”方才那對兄妹之一的妹妹——晏允玥,露出十分焦急憂心的神色。
青紗娘子看向那個明明比自己大了一歲,一身粉裝卻更顯活力洋溢的姑娘,心中有些不悅卻也舍不得對她擺臉色,畢竟誰喜歡看可愛的“妹妹”皺眉呢,但當下情況危急,她來不及細講,只是說:“等我真將前因后果給你們講清楚了,歸生娘子或許早就回歸西去,你我便也不必勞神去救什么人。”
“珍玥,當務之急還是該聽青紗娘子的話,營救歸生七才是。”
晏允玥最最崇拜敬仰的阿兄都發話了,她也只好按下心中的憂慮,沖青紗娘子道歉:“不好意思,敢問娘子可知如何可以解救玉潁阿姊?”
青紗娘子蹙眉:“我就是為此才來問詢歸生娘子的下落,既然你們都不知道……”
“我約莫知道!”被無視的昆朗期默默舉起手,說:“監主那兒興許會有記錄,再不濟,也可往歸屬權淵的得風院去找。”
憬繁處處透著“民主”二字,政事民主決策、經濟民主發展、文化民主交流……國子監中依然如此。
譬如現在,這記錄外出學子一事,主要由監正統管,但也會由國子監中較為出色的幾個小組輪流監督記錄,而今年,便恰好輪到權淵小組的得風院。
青紗娘子面露無語,這樣找來找去的,耽誤的可是救人的時間!
顧不得濫用靈力的反噬,青紗娘子直接抓起那個號稱“代理人”的昆朗期劈開空間,瞬移到國子監外。
沒理會昆朗期慘白的臉色,青紗娘子隨意說了一句“見諒”后,就面不改色地讓他帶路。
“監正與我會面后就遠出了,現在直接去尋權淵的負責人。”
為了避免權淵國之人搗亂,青紗娘子暗自吃了顆回元丹,隨時準備待會以“武”服人。
誰知那得風院的組長竟是個性情中人。
只見堂中被擁護在中央的男子一身月白長袍在身,為英戾的眉眼增添了幾分柔和的書生氣。
“見諒。監中規定,不可讓此類重要物品離開視線,是以今日讓你借錄,我們也不得不全部到場監督。”
“沒事兒,我們都理解的。多謝光郎君,明日定請你去藏經閣的六樓飽覽群書!”昆朗期俯身作揖,而后將得到的《學子行蹤記錄簿》雙手呈給青紗。
他剛才已經想明白了,確實是自己“禍從口出”。想來青紗娘子這樣光風霽月之人,定是看不起背地說閑話者,方才不畏權貴、直言不諱,令他醍醐灌頂般醒悟了過來。
青紗娘子真真是位如傳言一般遺世獨立的方外仙子。
對待這樣純真的人,自己也該將心放干凈些對待才是。
于是,昆朗期現在的行為不可不謂是畢恭畢敬。
青紗娘子自然看在了眼里,但依舊不愿那正眼看他,狐疑地接過簿子翻看,發現歸生玉潁原是前日就請了三日假,原因是——
迎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