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民稀稀的古浪衛，這寥寥無幾的民眾，終于迎來了第三輪的屠殺…
這一次，來自官軍。
那一片村外的荒丘土地，官軍已經將整個村內的人驅趕了出來。
四面火把映照，被團圍在荒地里的人，逃出來的亂兵，有岣嶁老者，有那衣服早已不知破爛了幾回的婦人，趁著慌亂如草的頭發，滿是哭喪用那破碎的布料，遮擋著自己泄露而出的軀體…
三兩孩童，還護在身后，便是連哭嚎都不敢…
那些亂兵有跪地乞求者、有持刀相對者、有脅人躲藏者不一而足。
趴伏在遠處荒草后，楊觀三人雙目如火，看著四面箭雨將那些人一個個的覆蓋…
無邊的哭嚎怒罵，被西風裹挾，消散在這荒原之上。
可這一幕，卻被深深烙印在了楊觀的心底里！
“總旗…”
楊觀剛要動彈的身子被郭瘋子一把壓下來。
“有夜哨，別被發現！”
“那個人…就是陳仲？”
火光映照下，粼粼刀光旁，那一座山文甲拒馬立于高地之上。
其身旁紅藍二色的清道金鼓旗，正是其威儀所現。
‘游擊將軍陳’的大旗毫不掩飾的飄蕩在其身后…
“正是。”
“總旗，我們快走，別被這周邊巡視的夜哨發現！”
安老五扯了扯楊觀，將楊觀朝后帶去。
被扯回來的楊觀嘴唇微顫，‘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是什么樣？
在這小小的一方古浪衛。
從他們進入古浪衛開始，一幕幕的呈現，竟無一字錯過…
韃子來了殺人、土匪來了殺人、亂軍來了殺人，如今…官軍來了…竟然是不分好壞直接屠盡！
他陳仲怎么敢？
“總旗…”
郭瘋子和安老五對視一眼，看向楊觀剛要詢問，便被楊觀猛然一個眼神制住。
“楊家，是不是也是這樣？”
“這…”郭瘋子二人瞳孔一顫，便連忙說道：“公子，你別多想。”
“楊家若是這般，早就不會有現在的繁盛了！”
楊觀卻只覺可笑，緩笑看向郭瘋子：“恐怕正因為如此，才有今日的繁盛吧！”
“遣人回報，陳仲殺良冒功，屠殺平民，請求指揮大人出兵平亂！”
郭瘋子和安老五抿了抿嘴。
“是！”
楊觀歪了歪僵硬的脖子，翻身上馬冷眼看向二人：“其他人我管不著。”
“但在我手底下，如果有一個人做出這般事情，我殺他全家！”
“走！”
“他陳仲不殺亂兵，那老子來殺！”
“通傳己巳、己卯、己丑、己未四旗、庚辛十二旗！”
“全力查找陳仲所布平亂之地，暗中清查人頭尸體。”
“是！”
郭瘋子二人表情沉沉連忙回答道。
接下來的數日時間，楊觀帶領的人，再未靠近古浪衛，而是不斷逡巡向西，然后繞行小向南，和己丑、己未二旗匯合，不斷擊殺著正在各處肆虐流竄的亂兵。
可如今，距離兵亂已經過去十余日。
也就是說，別說涼州，便是連甘肅鎮恐怕早就已經知道了亂兵擊殺了湯世倡的事情了…
可到了如今，竟然沒有一兵一卒進入古浪衛所！
楊府。
楊嘉謨看著手中楊觀遞送回來的情報，面目冷凝。
“屠殺平民…”
他猶然記得，那秋林老道對于楊家的讖語。
‘楊府之災，在于萬物轉枯之際！’
窗外。一場地游子（注）飄然而下，好像地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白細的碎沙一般，踩在上面莎莎作響。（霰雪：西北地區干旱，秋冬時節常難形成大雪，水汽凝結不能形成雪花，而是猶如小米般大小的冰顆粒，古也有稱‘銀粟’。）
“人呢？”楊嘉謨看著將消息遞過來的鎮撫楊忠問道。
“稟指揮，在外亭候著呢。”
“據其回稱，公子已經下令麾下六旗，庚辛十二旗調查此事！”
“傳令，不用查了！”楊嘉謨冷冷看向旁邊的楊忠。
“是！”楊忠不問緣由，只是領命。
“傳令楊觀和庚辛十二旗，可以撤出古浪衛了。”
“還有，去請公良過來。”
楊忠躬身而出，片刻后，那文人模樣的張夔步入，朝著楊嘉謨深深一禮：“見過指揮。”
“看看。”
“此事怎么會被公子撞見？”張夔見此面色微變，搖頭淡笑道：“這陳仲，還真是自大到一定程度了，既然能讓公子撞見，恐怕…整個古浪衛便已經無人不知了。”
楊嘉謨冷笑道：“此事過后，古浪衛又能剩下多少人？”
張夔蹙了蹙眉：“指揮，要不要搜集罪證？”
“京師那邊情況如何？”
張夔微微搖頭：“很難說。”
“魏忠賢已經領了東廠之事，而且咱們錦衣衛麾下，有數人已經投靠了魏忠賢。”
“如今北鎮撫司劉僑劉副使還能壓得住，可是卻也不敢有所大動。”
“以下官來看，而今內廷被魏閹掌控，錦衣衛恐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您如果想要安生，恐怕得早做打算。”
楊嘉謨沉沉點頭：“我知道了。”
“董繼舒和監臣那邊，對于陳仲之事是什么反應？”
“稟指揮，韃子退去后，董繼舒和監臣便有意讓陳仲出任古浪衛參將。恐怕其人早就和這二位有聯系。”
“而此次湯世倡之事后，巡撫大人已經閉口不言了。”
“接下來……”
那張夔說著緩緩抬頭看向楊嘉謨，其意味不言自明。
楊嘉謨緩笑一聲：“接下來，該沖著我來了是不是？”
“古浪衛未能攔得住韃子，而這里又是本官轄境，這是一過。”
“麾下兵馬造反，致副總兵湯世倡死于兵亂，這是二過。”
“未曾出兵平亂，致使民眾損失慘重，這是三過。”
“而陳仲一介游擊，關鍵時候平定內亂，快速收整古浪衛軍事，這便是大功了。對也不對？”
“指揮明見。”張夔低著頭只是深深一禮。
“看來，我楊府想要躲過這一劫，還真是有點難了。”
“你去準備一下吧，我需要那個龐惠的一些東西。”
張夔瞳孔微縮：“屬下明白！”
“呵呵，總不能一直讓人打，我們還不能還手吧？”
“再查查，這一次來甘肅調查湯世倡案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