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
永安縣。
這天,山陵按行使、入內都知藍繼宗,跟著司天監(jiān)主官邢中和來到一處面山背水的風水寶地。
根據五音定位法,趙姓屬角音,對應五行中的木行,木主東方,陽氣在東,陵寢選在東高西下之地最佳,南高北低次之。
所以,宋朝皇帝修陵,不追求居高臨下,反而將陵寢建于地勢最低處,宋陵也不講究依山面河,而是追求面山背水,南高北低。
依照這個原則,東京周邊并無風水寶地,最近的風水寶地位于嵩山之北,青龍山以西的永安附近(今河南鞏義)。
司天監(jiān)走訪了大半個月,終于定下了適合修建陵寢的寶地。
一處空地前,司天監(jiān)主官邢中和,微微躬身,匯報道。
“藍都知,有一件事,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事?”
邢中和猶豫片刻道:“其實,有一處地方,位置更好,下官觀之,那處地方的風水格局,似汝州秦王墓。”
“如果將皇堂(墓室)定在那里,或許能夠興旺子孫。”
藍繼宗面露疑惑道:“既如此,為何不將皇堂地(墓室)移到那邊?”
邢中和往前湊了一步,壓低嗓門道。
“那地背陰,若是深挖,恐會出水。”
藍繼宗沉吟片刻:“此事,當上告太后,邢判司,陵寢周邊的地圖,可繪制完畢?”
邢中和執(zhí)禮道:“已然足備。”
聞言,藍繼宗目光一轉,看向了一旁的另外一個老宦官。
“盧督監(jiān),勞煩盧督監(jiān)遣人,以急腳遞的方式,將陵寢現狀上奏太后。”(注1)
“下官領命。”
盧守勤微微一禮,然后便步履匆匆地離開了現場。
隨后,藍繼宗又領著一群人視察著工程的最新進展。
此時,征調的夫役陸續(xù)到位。
原本開闊的山陵,已然變成了一處巨大的工地,從高空望去,數以萬計的夫役如同工蟻一般,散落各處,神情麻木地做著機械式的工作。
轉了一圈,藍繼宗回到了臨時駐地。
身為營建皇陵的主要負責人,藍繼宗的住處是單獨建造的,雖然面積不大,僅有一百多平,但一個人住,還是綽綽有余的。
回到住處,藍繼宗揮退了隨行侍奉的小內侍,然后坐到案前,打開了今日剛剛送達的傳信。
藍繼宗不貪功,不冒進,但這不代表他不關注宮內的形勢。
不多時,看完養(yǎng)子傳來的信件,藍繼宗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短短半個月,京中竟然發(fā)出了這么多的事?
尤其是信中末尾提到的‘性情、性理’之說。
此說,居然是出自于官家?
真是咄咄怪事。
難道那件事是真的?
恍然間,藍繼宗想起了宮中的一件秘聞。
官家似有通神之能。
此前,藍繼宗對于神鬼之說是不太信的,天書降世的內情,他太清楚了。
但一個人的學識,又是無法偽裝的。
在他的記憶中,前人可沒有提過‘三我’之說,藍繼宗對于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
他記憶中沒有,大概率是真的沒有。
好生奇怪!
藍繼宗雖然不專研儒學,但他那恐怖的記憶力,足以讓他記下大部分的經史子集。
性理之說的重要性,他明白。
或許,這天,就要變了。
歷經五朝的藍繼宗,可謂是活化石般的存在,他是親眼看著文人士大夫群體,一步一步壯大的。
太宗朝一次科舉,取士人數比太祖朝的總數還要多。
自那之后,文人的地位越來越高,五代時期囂張跋扈的武人,現在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而性理之說,又恰好擊中了儒生群體的G點。
如果官家能夠得到儒生群體的擁護,即便太后手握先帝遺詔,只怕也無力抗衡。
只是,這可能嗎?
儒生群體內部,從來不是鐵板一塊。
南人與北人、太平興國三年進士與太平興國五年進士,他們之間的斗爭,藍繼宗也是親眼目睹的。
不過,無論怎樣,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官家親政的步伐,肯定是加快了。
想到這里,藍繼宗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絲慶幸。
當初送藍元震去御前的那步閑棋,現在看來,當真是一記絕佳的妙手。
彼時,藍繼宗并沒有想太多,他送藍元震過去,只是下意識地選擇,畢竟,藍元震和官家年紀差不多。
同齡人相處,總歸更恰當一些。
現在,擺在藍繼宗面前的,只剩下一個問題。
要不要加注?
念念許久,藍繼宗覺得還能再等一等,落日的余暉還沒到,何必那么急迫呢?
即便最后沒能趕上夕陽,也能看一看夜間的滿天繁星。
不急,不急。
好事多磨。
……
……
……
蘇州。
轉運司衙門。
張綸和范仲淹抵達蘇州之后,第一時間拜訪了兩浙路轉運使任皋。(注2)
修河,少不了征夫役,少不了轉調糧草,而轉運使職掌一路財賦,作為一路之主官,日后,張綸和范仲淹肯定會經常和對方打交道。
所以,提前拜拜碼頭,很有必要。
只是,令他們意外的是,任皋對他們非常客氣。
即使張綸是恩蔭出身的,即使范仲淹只是選人,即使他們之前毫無交集,任皋也沒有絲毫輕視的意思。
臨別之際,任皋更是客客氣氣地將兩人親自送出了衙門。
眼看任皋如此熱情,張綸和范仲淹都很懵,直到他們看了從轉運司衙門得來的邸報,他們方才隱約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然而,之前的疑惑剛剛解開,新的疑惑就隨之而來。
太后為什么選他們?
兩人合計了一陣,發(fā)現還是沒有頭緒,于是便不想了。
與其胡思亂想,不如繼續(xù)看邸報!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看到這句話,范仲淹心中一震。
官家之言,好似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后漢書》中,范仲淹最喜歡的便是《范滂傳》。
滂登車攪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這,也是他的追求!
大丈夫生于天地,當以掃除天下為己任!
年幼的官家,竟能有如此之志。
未來,官家定然會是一位明君。
念及至此,范仲淹奮斗的動力更足了!
試問,哪個臣子不想在明君治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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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初的文書傳遞,大概有三種等級,其中急腳遞最快,日行四百里,馬遞次之,日行三百里,步遞再次,日行兩百里。
宋神宗時期,還定了一個等級——‘金字牌’,牌子上刻有金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鋪’,日行五百里以上。
召回岳飛的十二道金牌,不是發(fā)了十二道金牌,而是以‘金字牌’的傳遞方式,下達了十二道詔令。
注2:關于任皋,沒有查到他的資料,僅有一條兩浙轉運使的記載。
所以,后續(xù)章節(jié)中,關于他的背景都是虛構的,當然,改編不是亂編,肯定是合理的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