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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纏綿(二)

這個晚上,林浩發現,徐夢其實是個愛笑的女孩,之所以過了這么久才發現,可能是因為她給他的第一印象一直在誤導著他。

“你笑起來真好看。”

走下最后一級臺階,踏上影院廣場干凈的瀝青路面,對著空氣中沁人心肺的清涼,林浩小聲的說道。

“那,不笑就不好看唄。”

她雙手背在身后,輕輕地躍過一片水洼。

“不,不是,不笑是另一種好看,但笑起來最好看。”

“愛笑的人都是傻子。”

“傻子我也喜歡。”

“你說我是傻子么?你說我是傻子么?嗯?”

她撲上前來,在林浩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力道還不小,并且遲遲不肯松手。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說,每多看你一眼,便會多喜歡你一點。”

“油腔滑調。”

她這才松了手,揚起頭來,看向遠處不知名的事物,不屑的說道,可臉上羞怯的喜悅在告訴林浩,她對他的回答非常的滿意。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不喜歡油腔滑調的人,我可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我說過嗎?我什么時候說過?”

“額……。”

“油腔滑調和甜言蜜語根本就是兩回事情,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搞清楚。”

她自覺失言,害羞的表情更濃。

“噢,原來是這樣。”

林浩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雨停了,風勁了,幽暗的夜空上,七零八落的云層在漫無目地的狂奔,來自地面通明的燈火沖上云霄,直達深不可測的虛空,把那里裝扮成另一個輝煌的天上人間,而那一輪明月像一位好奇的仙子,不斷努力的撥開云層,想要把這下面的世界看的一清二楚。

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林浩再次懇求徐夢去他的住處。自從蘇易軒搬家以后,他們四個人已許久沒有再聚過了,準確的說,應該是從閆曉娟離開以后。

“不知道他們兩口子睡了沒有。”

她低著頭,認真地踱著步,和路燈下她的影子一塊兒,圍著林浩轉了一圈又一圈。

“今天周六,他們會在沙發上折騰到很晚。”

“那我不去。”

“嗯?”

看來林浩的以為并非她的所想。

“也不一定,他們有時也會睡的很早。”

林浩趕忙編排了另一種毫無說服力的可能。

“嚶嚶。”

她挽起林浩的手臂,笑彎了腰,風把她的秀發和裙擺一起往后撩撥,迫使她一邊整理,一邊側著身子躲到了林浩的身后。

“那,先去吃點東西吧。”

“就知道吃。”

她沉浸在與風抗爭的樂趣里,心不在焉的回應道。

林浩揣摩不到她話里的意思,只好轉身想要欣賞一眼她在風中的倩影,她卻總是拽著林浩的衣襟隨著一起轉圈,好像以為只有他的身后才是風吹不到的地方。

“別轉了好不好,都快要被你轉暈了。”

才不到兩圈,她就開始責怪起林浩來。

“可是我不轉的話就看不見你。”

“我能看見你就行了。”

也不知道她在后面搗鼓什么,反正總是用一只手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襟。

“那,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吧,是不是要計劃一下接下來去哪?”

林浩只能對著空氣說。

“就這樣待著不好嗎?干嘛非要去什么地方,難道你還有別的事情么?”

“沒有,沒有,任何事情都沒有跟你在一起重要。”

“嚶嚶……,油腔滑調。”

“不應該是甜言蜜語么?”

林浩忽然發現,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跟她聊起天來,不像以前那樣笨嘴笨舌了,就好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

“嚶嚶……,就算是吧。”

“那,那講個笑話給你聽吧。”

“不想聽,肚子疼。”

“那,那總不能這么傻站著吧,一句話也不說?”

“對,我就是要讓你這么傻站著,嚶嚶……。”

“唉!”

林浩故意嘆了口氣。

“怎么了?”

她緊接著問。

“我想我的英語老師了。”

“為什么?”

“每次我考試不及格,她就會讓我罰站,在她的宿舍門口,一站就是一天,就這么傻站著。”

“哈哈……。”

她在后面笑得顛三倒四,林浩被她拽的向后一個趔趄。

“不對。”

林浩站直了身子,繼續說道。

“什么……,什么不對?”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

“我是說,我的英語老師宿舍門前的屋檐下掛的那支風鈴。”

“風鈴,什么風鈴?”

“就是風一吹會發出聲音的那種鈴鐺。”

“我知道。”

“噢,既然知道,那我就不用多說了。”

“說不說?說不說?”

她一邊催促著,一邊用兩根手指掐在林浩的后背上,且一點一點的使起力來。

“說,說,你先撒手。”

林浩一邊躲閃,一邊求饒,腦海中驀地閃過蘇易軒跟陳若云打情罵俏時的畫面,怎么會如出一轍,難道是天造地設的兩對?

“你先說,說了我才撒手。”

她不依不饒,居然比陳若云還要蠻橫。

“額,我是說,我一直以為那支風鈴的聲音是我聽過的最動聽、最悅耳的聲音,直到遇見你的一天,我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聲音比起那支風鈴還要好聽,好聽一千倍,一萬倍都不止。”

“什么聲音?哪種聲音?跟我有什么關系?”

不等林浩說完,她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就是你的笑聲呀,當然跟你有關系。”

“嚶嚶……。”

“對了,就是這種聲音。”

“哈哈!”

“哎,不對,不是這種笑聲。哎呀……。”

終于,在撒手之前,她還是狠狠地掐了林浩一把。

……。

一番瘋笑過后,她捂著肚子,把頭靠在林浩的肩頭,帶著警告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除了我,不許你和別的女孩子這么說話。”

“嗯,好,我向你保證。”

雖然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孱弱,但林浩從她的這句話里覺察到了不容悖逆的威嚴。

夜深了,雨后周末的街頭如詩如畫,絢爛的霓虹清晰的勾勒出每一幢建筑物的輪廓,再把不同的色彩揮灑其上,彼此又光影交錯,構成了人類文明里最具代表性的手筆。遠處,石碣大橋上的兩盞塔燈像巨人的雙眼傲視于這片繁華的上空,近前,這棵盤枝錯節的榕樹似在刻意展示歲月在它身上留下的崢嶸,從繁盛的樹冠里又垂下無數的枝條沒于地面上磚塊的縫隙之間,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藤蔓,還是根須。空氣中飄過陣陣的泥土的芬芳,冬青樹叢里的各種蟲叫和風摩挲著樹冠的聲音連成了一片,像是在合奏大自然的旋律中那一篇剛剛新創的章節。屈指可數的行人也都沒有了平日里的步履匆匆,都悠然自得地漫步在這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良辰美景里。

“我不要你的保證,我要你說到做到。”

思慮了良久,她再一次重申了剛才的那個要求。

“嗯,我保證說到做到。”

林浩努力的點著頭,用盡了畢生的誠懇。

“要是被我知道你對我不忠,我會跟你以命相搏。”

“啊!”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最深沉的一面,等到她把這一面示于人前,那么她便已經毫無保留。林浩震驚之余也暗暗下定決心,這一生唯一能成為他妻子的人將只能是眼前這個孱弱的、卻忽然想著要和他以命相搏的女孩。

每年的國慶節過后,致力鋼構會有一個短暫的招聘季,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林浩不想錯失這次良機,在既定了心中的這樁夙愿以后,再也沒有什么事情能困擾到他,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雖然記憶力比起在學校的時候有些下降,但心目中徐夢的笑臉時刻在提醒著他要保持良好的學習態度,而且這種情感的因素還能讓他體會到那種成年人才有的危機感,有了這種感覺也就有了壓力,對于躍躍欲試又信心滿滿的林浩而言,壓力這種聽著有點負面的東西反而在他困倦和懊惱的時候能奇跡般的轉化為治愈心靈的靈丹妙藥。

人就應該像彈簧一樣,潛能無限,并時刻能做到蓄勢待發。

總體而言,在過去的這一段有限的時間里,林浩的自我感覺還算良好,獲益也是不淺。但有一個甜蜜的小煩惱,讓他有些無可奈何又哭笑不得。

雖然那晚看完電影以后,徐夢堅持回了她的宿舍,但從第二天開始的每個晚上,她都會風雨無阻地過來陪林浩學習到很晚,用她的話來說,叫作“監督”,被她監督的時候,林浩根本就沒有心思去領悟書面上的東西,她會像一只粘人的小貓,趴在他的桌旁,靜靜地看他,要么就是去廚房撈上幾片泡菜,然后在林浩的耳邊嚼的嘎嘣響,才幾天的工夫,那兩壇泡菜就已經被她吃的所剩無幾了,即使這樣,她還會不厭其煩的評價道:

“好難吃,根本就沒有吃過這么難吃的泡菜。”

林浩苦笑過后,只能理性的勸她不要太偏食,尤其是泡菜這種高鹽、高亞硝酸鹽的輔食。可她總會理解成另一種意思。

“你以為我稀罕啊,做的這么難吃,難道要倒掉不成?”

林浩嘴上不再辯駁,但心里有了主意,他決定發明一種食物,既可以有泡菜的口感,又沒有泡菜的副作用,不過這可不是什么手到擒來的事情,只能緩緩圖之,也不能太緩,最好能趕在那兩壇泡菜被她吃完之前就能發明出來。

每天晚上,送徐夢回去以后,林浩不得不把她在時看過的內容重新再學習一遍,當然,這一點并不會構成林浩的煩惱,真正的煩惱來自于徐夢的粘人,光是她的腦袋瓜里不斷冒出來的對林浩的各種要求,想一出是一出,林林總總,層出不窮,剛一開始林浩還應付的過來,但時間一久,便讓他覺得有些分身乏術了。

比如最基本的,每天早上和中午的電話必須要打,還要掐準了時間點,這樣才能剛好趕在她工作的間隙里,若是她打過來的,便要第一時間接聽或回復。又比如房間的整潔、衣物的換洗與疊放、戒煙的行為有沒有在堅持、甚至是連這一天里的行動軌跡她都要過問。

每天夜里她必須要回去,就像她每天都必須要過來一樣。

“不要拿陳若云來跟我比,不考慮談婚論嫁的事情,卻總是一門心思想著跟人同居。”

這是她的原話。

有時候,如果大家都來了興致,又正好能趕在周六的晚上,那么搓麻將的這項活動會被不約而同的提出來,賭注可以是蘇易軒的那罐吃了很久都還沒有吃完的大大泡泡糖,也可以是林浩特意為徐夢常備的德芙巧克力,平均分攤給四個人,直到最后所有的巧克力都進了大家的肚子,牌局也就自然而然的結束了。

林浩非常懷念那個除夕夜里的徐夢,矜持的像一位大家閨秀。

而此時的徐夢,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樣子,幾乎就是活脫脫的另一個陳若云,各種耍賴、各種拖延,簡直無所不用其及,特別是她和陳若云起爭執的時候,這樣的糾紛可以持續個沒完沒了,忍無可忍的蘇易軒不止一次的重新定義起徐夢的人品和牌品來。

“徐大質檢,我算是看走了眼,真想不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哪樣的人?哪樣的人?你怎么不說說你老婆,我碰倒的牌她都想糊。”

無需林浩幫腔,就算蘇易軒兩口子一起叫囂,徐夢一樣可以輕松回懟,而陳若云始終會有些忌憚徐夢,這其中的緣由就不得而知了。

林浩還記得,他第一次帶著徐夢來認門的時候,她的表現還是挺溫文儒雅的,那個星期天的晚上,他們四個人因為久別相聚的緣故,一直在沙發上聊了很久,可這才過了沒多久,就變得這般錙銖必較,真是叫人頭疼。

國慶節的前幾天,徐夢一直在跟林浩提起一件事情,想讓他和沈不凡見上一面,說是關于他應聘的事情,沈不凡有一些建議想要當面說給他聽,林浩也一直在推托,理由是:跟他不熟。

其實林浩對這個人多少還是有些耿耿于懷的。

直到九月三十號那天,徐夢過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只袋子,里面有兩本厚厚的關于制圖軟件的書,分別是CAD和SolidWorks,還有一份大致像是幾何方面的試卷。

“這是致力鋼構的筆試題目,你好好看看。”

“什么?你從哪里弄到的?”

林浩簡直有點不敢相信,她竟然還有這種本事。

“這個你不用管,抓緊看吧,國慶節哪里都別想去了,還有,沈總,你必須要見!”

“我不去。”

“不去也行,身份證沒收,手機沒收,銀行卡也要沒收。”

“啊!”

……

還有比林浩更沮喪的人,就是蘇易軒。

“都計劃好了的,要去深圳好好玩幾天,現在倒好,哪里也不能去了。”

徐夢前腳剛走,蘇易軒后腳就踢開了林浩的房門,又輕輕的關上,從口袋里悉悉索索的掏出一支皺巴巴的香煙點上,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林浩把窗戶開大了一些,又把紗窗關嚴。房間里不能有異味,這是徐夢最敏感、最常提及的事情。

“瞧你那慫樣。”

蘇易軒滿臉的鄙夷,接著,干脆,鞋也不脫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

“怎么?你也哪里都不能去么?”

林浩問。

“能有什么辦法,阿云說的。還說什么,人家浩子都那么上進了,你卻一天到晚就想著玩,我玩什么了?嗯?你見我玩了么?我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每個月的工資也都如數上繳,我……,我落了什么好?你說。”

蘇易軒說著說著,還激動了起來。

“那……,那假期這么長,總要找點事來做吧。”

“能有什么好事,在家大掃除唄。”

“你老婆的吩咐?”

“還能有誰?”

蘇易軒沒好氣的瞪了林浩一眼。

“好像,好像大掃除也不是什么上進的行為吧。”

“上進個屁,自從你嚷著要去致力鋼構,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你這還沒去,你要是真去成了,我就更沒有好日子過了。”

蘇易軒更來氣了。

“還是早點考慮結婚的事情吧,早結婚,早定性,到時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林浩安慰道。

“結個屁,結,大丈夫何患無妻?”

可馬上,他便把食指搭在嘴邊,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又把抽完的煙屁股遞給林浩,仍不解恨的說了一句:

“不說了,跟你說的再多都是白搭。”

便起身打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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