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皇后突然病重,行程不得不打斷了,一行人急急地趕回宮去。干隆接到皇后病情突然加重的消息的時候又驚又疑,這個變化太突然了,臨出門游園時她還好好的。他一定要弄清楚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究竟什么事。
回航的途中,大型龍船畫舫隊伍,氣勢如虹,兩岸旁圍觀的百姓喧喧嚷嚷地看著熱鬧。可惜,再熱鬧的氣氛都掩飾不了船內的人悲傷沉重的心情。
主船內,干隆和皇后在里間說著話,永琪由胡奶娘照顧著留在了外間,里面只有彩云一個宮女伺候著。
永琪不安地看向里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富察皇后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惡夢,連帶他也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才真正明白額娘要他好好保護自己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一開始,里間傳來皇阿瑪顯得非常生氣的吼叫聲,但最后似乎被皇后安撫下去了,當時他們夫妻有這樣的一段對話:
“事到如今,皇上生氣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了,有傷龍體妾身反而不安...何況...即使查出來,永璉也不可能活過來了,這事情一鬧大皇上不好善了,釀成皇室大禍...孩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安......”
干隆在冷靜下來之后也知道事關重大,此事只能含糊過去絕不能追究,一時各種滋味在心頭,他既喜皇后的顧全大局,又怒不能公開名目地追查這宮內的幕后魍魎,轉念悲最疼愛的孩子被謀害而自己身為泱泱大清帝國的天子卻不能救,而后恨身為一個皇上的無可奈何,平常百姓知道兒子被謀害還可以去申訴去報官,而帝王之家為了體面、為了安定不知道有多少明明白白的事情要硬往肚子里頭咽。他沉吟良久,仰首長嘆一聲,對皇后道:
“你的心意朕都知道,我們雖不能明著去追究但還是可以在往后暗地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如今你只管放寬了心榮養著,萬事等好了以后再說吧。”說著替她捻好被子。
富察皇后聽他這樣一說,沒有回答,她心里很清楚她是熬不過這一關了,但她不愿說出口來傷他的心,只有默默地流淚。
船隊急速往北京趕回,但是皇后的生命也極速地流逝著,到了德州的時候,她已經處于彌留的狀態了。
永琪一直守在皇后的病床前,在他的心目中,和藹可親的皇額娘也相當于是另一個母親,見她病重,他又傷心又害怕,他又要面臨失去的傷痛。干隆的心里更是難過,皇后與他青梅竹馬,鶼鰈情深,兩個人是從兩小無猜的時候培養感情的,童年時代,弘歷、英綺、傅恒三個人之間的一切美好的往事都隨著弘歷成了干隆而一去不復返了。如今,英綺更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能不傷懷?
皇后一直在說著胡話,似乎被什么噩夢纏住了,她的雙手往虛空中亂抓,嘴里含糊不清地嚷著:
“不,不!還我孩子...我是皇后...不!我是富察英綺,永璉...永璉...不,永琮回來,額娘要你!”
就這樣折騰到深夜,她終于恢復了意識,眼睛轉動了一下,瞥見了永琪、干隆、太后、彩云等人,她喘著氣,費力地道:
“臣妾賤病,勞動皇上、太后不安......”
太后抹淚,道:
“好媳婦,你別這樣說,放寬了心病就會好了。”
皇后牽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想給婆婆、丈夫一個安慰的微笑,轉而對永琪道:
“永琪......”
“皇額娘,永琪在這里。”永琪伸出一雙小手捉住了富察皇后冰冷的手。
“好孩子,以后好好孝順皇阿瑪和老佛爺,皇額娘在天上和你額娘一起保佑你。”
永琪眼圈一紅,頻頻點頭。
“皇阿瑪疼你,你不要辜負了他...”皇后話中有話地提醒他小心,見他會意地點頭,知道他經歷了瓜洲行宮一事已經能夠明白時時刻刻要多長個心眼,不要不明不白地枉送了小命。
該說的都說完了,皇后又沉默下來,眾人見她剛才那么清醒,知道是回光返照,俱不敢離去休息。如今見她安靜下來都不免擔懮地看著她。果然,半響,她的眼神又凌亂起來,突然從床上坐起來,大喊:
“永璉,你冤啊——”說著又‘啪’地躺倒,氣絕。
“皇額娘!皇額娘!”永琪搖晃著她痛哭。乾隆皇帝‘??’地坐到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臉。太后也由人攙扶著落淚。
一直跟著皇后的宮女彩云哀叫了一聲:
“皇后娘娘~”在她心里皇后如此的人品卻落得這樣的下場,能不讓人心碎?
午夜的流水聲,就像一支令人黯然落淚的悲歌。
干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富察皇后駕薨于巡游回歸的路途上。
但是,這卻非悲劇的退出,干隆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擊,悲痛過度,又親手制造了另一場悲劇。
事情發生在回到北京的時候。
皇后去世是國喪,很快地,京城乃至全國的百姓都得知了。對于皇后的突然死亡流言紛紛。留守北京的官員聞此噩耗心里亦恐慌不安。干隆皇帝回京之后一連九天沒有臨朝,令諸王以下的文武官員一律齋宿二十七天,京師以外的官員,從接奉圣旨起,要摘去冠纓集合于公所哭臨三天,如果有違反,即使是封疆大吏都一概不予寬宥,給予革職或逮捕治罪等嚴厲處分。在此期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幾乎腦袋搬家。
事情這還不算了,大阿哥永璜今年二十一歲,三阿哥永璋十四歲,由于永璉不在人世,他們兩個就是年齡最大的皇子了。干隆認為他們面對皇額娘的死,表現得根本不合乎人子的本分,接二連三地訓斥他們。
這一天是六月二十一日,皇后喪期到此已經滿百天了,兩個不幸的皇子今天又挨了皇阿瑪最為嚴重的指責,甚至可以稱為恐嚇:
“這次皇后的事情,你們兩個的一切舉動能入目嗎?!父母一同巡幸山東,只有父親一個人歸來,如果稍有為人子女的心腸應該會是有多么傷心,可是你們卻毫不介意!連自己的弟弟都不如!是不是想著嫡亡當立長了?告訴你們,休想!”他激動地說到這里想到了永璉被謀害的事情,更是怒不可抑,繼續說道:
“永璜是長子,永璋亦十四歲了,如果以后安守本份,日后還可以得到王爵的封號,但是如果你們再有不自量的行為,與其讓你們將來兄弟殘殺,倒不日朕當一次庸父,把你們正法!”
兩個皇子嚇得冷汗直流,連連磕頭稱不敢。天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錯,無非是因為孝賢皇后并非自己的親生母親,所以在喪禮上表現的悲傷程度不讓父皇滿意而已。
兩個人離開干清宮的時候,剛好永琪奉召來見皇阿瑪,見兩位皇兄出來連忙行禮。永璜一臉沮喪,永璋則對這個弟弟充滿了不滿,說到底,皇阿瑪那句什么‘連弟弟都不如’指的就是他!于是,他冷冷地對永琪道:
“你還是免了罷,即使你不行禮,我也知道你的禮數是最周到的,連我這個比你大了一半的哥哥都比不上。”
永琪一愣,還來不及反應,大阿哥永璜連忙止住了永璋:
“唉,別惹禍!剛剛皇阿瑪才說了那么嚴重的話,萬一......”
永璋不等哥哥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他比大阿哥的性情倔強:
“怕什么?你無非就是怕這個小鬼頭去告狀!你怕!我可不怕!反正已經這樣了,皇阿瑪都把話說絕了,我們的腦袋等于隨時都擱在刀子底下,還有什么可怕的!”他激動地說著,淚盈了滿眶,他傲氣地擦去,轉而再對永琪說:
“你真要去告狀我也不怕,我知道你受寵而我們失寵,可是,為兄也告訴你,誰都不能保證這個寵你真能受一輩子!”
永璜見他說得越發不像話了,急忙拉他走:
“別說了,五弟一個小孩子,你怨他有什么用,走吧。”
胡奶娘和小桂子雖然為永琪不平,但是身為奴才這個時候他們是沒有說話的份,只得強忍著。
永琪目送兩個哥哥遠去,他沒有感到生氣,只是感到悲哀。
樹上的蟬鳴提醒著人們盛夏的到來,可是心頭卻仍然冷如寒冬。
大阿哥和三阿哥就此消沉下去,永璜在三年后郁郁而死,只留下了幾個年輕的寡婦和綿德、綿恩兩個孩子。后來干隆對于他的死是深含內疚的,可是這又管什么用?能挽救些什么呢?
自此,永琪對自己的立場又有了一次新的認識,即使在人前他還是開朗活潑討人喜歡,可是,小桂子知道,主子早已經不一樣了。
一箭準確地射中紅心,觀眾席上掌聲雷動,一個身穿白色騎服的美少年策馬在競技場上奔馳,箭術卻絲毫沒有因為身在馬背而有所減退。
“好!”干隆在觀望臺的正中寶座上安座,見兒子非凡的身手也情不自禁地喝彩。
配在身邊的福倫由衷地贊美:
“年僅十二歲就有如此身手真是令人嘆服。不但文學武功令人贊賞,連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真不愧是皇上最引以為傲的五阿哥啊。”
“就是!就是!”傅恒也同聲附和。
“哈哈哈!能騎善射本來就應是滿人的本色嘛,更可況,福學士的兩個公子也是同樣的出色啊,看!爾康也射中了,他們三個是不分伯仲。”
“謝皇上夸贊,微臣的犬子如何能和五阿哥相提并論。”福倫誠惶誠恐,心里卻實在喜悅。
“你也不必太謙虛,事實就是事實,朕正想讓爾康開始入值御前侍衛呢。呆會兒就宣他來見。”干隆道。
“是!謝皇上恩典。”
景陽宮
小桂子見主子較射比賽回來,連忙上前迎接,定睛一看身后還跟來了一個人,是福家的二公子爾泰,立即請安道:
“主子吉祥!福二爺吉祥!”
“起來吧。”喚起了小桂子,永琪和爾泰就進大廳說話了,奴仆們用一貫利落的動作和最佳的服務態度獻上點心和茶水。
自從五歲以后,永琪的生活就走上了這樣的軌道:一大清早天還沒有大亮就到上書房去念書,給皇阿瑪、老佛爺等一眾請安之后才回主處用膳,下午就到師傅那練武功,晚膳過后便是學各種才藝的時間了。周而復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逢年過節的假期和隨皇阿瑪出外的日子之外,每一天他都是這樣過的。之所以在心里也沒有覺得很難受、很拘束,其中因為他天性愛學習,多年的封閉生活他也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的繽紛有趣,還有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伴讀爾泰。爾泰生性活潑,為人風趣機靈,生活在學士府中見聞廣博,一下子就成為了永琪的好朋友。兩個人一起念書、一起比功夫,相處得不亦樂乎。
“皇上把我哥招了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爾泰問,原本是決定在比賽退出后三個人一起到景陽宮的,誰知道爾康突然被單獨喚走了。
“依我看,逃不開兩件事。”永琪喝了一口茶,面帶喜色地對好友說。
“哪兩件?”
“第一,皇阿瑪認為爾康到了要務事的年齡了要派他一個職位,所以就招他去詢問一番。至于第二嘛,我皇阿瑪還想招他當額駙,將來把六格格指給他,要把他定下來。”
爾泰心里為兄長高興,表面上故意苦著臉對永琪說:
“唉,這就是當長子的好處呢。”
永琪知道他心里其實很高興,卻故意要開玩笑,認識了他那么久,自覺幾乎能當他肚子里的蛔蟲了。于是,笑道:
“當小兒子也有好處啊,你看你額娘還不是偏疼你,再說你也是逃不了當皇家女婿的命。”
“對了,你這樣一說,我還想起一件事來,還沒有恭喜你呢。”
“恭喜我什么?”永琪被他這樣一說有點莫名其妙。
“恭喜你終于脫離奶娃娃的行列了。”爾泰還故作認真地對他一揖。
永琪這才明白原來他指的是皇子滿十二歲就脫離奶娘護佑,獨立門戶的事情。在感情上來說,他是舍不得胡奶娘的,但從理智和皇子角度來看,他慶幸自己終于開始要讓人視為成人了。
話還不算完,爾泰又接續道:
“但這到不是我要恭喜你的要點。”
“還有要點?”
“當然,皇上不是說了你下個月到了十三周歲之后要和四阿哥一起去接受什么成人之道的教育。”
永琪一聽,臉一下子‘煞’地變紅。這件事情皇阿瑪也告訴過他,皇子年滿十三就會讓由專門的太監帶領到一個密室里去上一節特別的課,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生理教育課。在歷朝歷代都設有這些密室,里面有許多形式不同的春宮圖,然后由那個專門太監來講解,養在深宮里的皇子就是從這里接受啟蒙,對男女的情愛有初步的了解。永琪一向本分,一心只在學習上,但是受環境的影響也隱隱約約地知道一些,一想到要去觀覽那種圖畫,就覺得很難為情。
“去你的!比我還小,心眼卻大!”
“哈哈哈!終于看到你臉紅了!”
爾泰雖也是本分的孩子,但是他之所以要說這話就是要看看五阿哥難得一見的臉都紅到耳根的樣子。平常都是一付大人的樣子,這樣的機會難得啊。
北京城內
柳青和柳紅這對小兄妹今年才十五、六歲,四年前由于家鄉山東鬧旱災,父母都雙雙罹難,被迫到處謀生,就這樣一路來到了京城。
今天,他們像往常一樣在街頭賣藝,耍弄些拳腳功夫來賺錢。到了收灘的時候發現今天的生意還不錯:
“哥,今天賺了好多錢,大雜院里的老老小小一定很高興!”柳紅捧著盛滿銅板的小盤子高興地對柳青說。
柳青也很高興,這幾年來輾轉波折終于查找一個謀生的方法了。
“這都要感謝大雜院里的顧師傅,要不是他指點我們武功,哪有今天啊。”
“他最愛喝上兩盅,待會我給他打些酒。”
“嗯!”柳青應了一聲,開始收拾檔灘和表演用的家伙,突然聽到妹妹驚呼一聲,連忙抬頭,只見一個約十一、二歲的渾身臟臟的、披頭散發的小乞丐從妹妹手中裝錢的盤子中抓了一把銅板就跑。柳青大怒,三步拼作兩步地追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住了他。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錢!看我教訓你!”柳青擰起他的衣領正罵著,卻意外地發現這小乞丐是個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臉蛋上那雙大大的眼睛閃著饑餓之光。即使被他捉住了還是緊緊地抓住那把銅錢不放。
柳青一呆,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