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英雄不問出處的一百種可能

周一單位分配公共區(qū)域的打掃，基層的特點就是事務(wù)性。要干的雜事比較多，但總要有人干。除去值班，還有去輪流坐大廳，這次是打掃衛(wèi)生。上午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打掃籃球場和海棠果樹下的道路。這個衛(wèi)生區(qū)域的分配讓譚麟和孫嘉北詫異。巨大的公共區(qū)域，樓上辦公室十三個人打掃一片，而他們只有三個人，分配極其不合理。

“這個衛(wèi)生區(qū)域什么時候分的？”譚麟看到群里的分配表，問努爾布比。

“我記得，好像是八月的時候?！迸瑺柌急然卮?。

“我怎么不知道這回事情？”譚麟問。

“我也不知道！”孫嘉北也說不知道這件事情。

“那個時候，你不是去企業(yè)了，嘉北不是去社區(qū)了，你們都不在，辦公室來問了，我就同意了！”努爾布比說。

譚麟和孫嘉北默契地看著努爾布比，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么不合理的分配趁著部門人出去了就為難努爾布比決定，過分了。

努爾布比見情況不妙，便繼續(xù)解釋：“我和部長反映了，部長說先干！”

“又不要他打掃，他當然說先干！”譚麟一臉嫌棄地吐吐槽，但還是去拿了竹掃把。

那個掃把就像極了掃把星的掃帚，沒帶來什么好運，只有災禍。

辦公室人多，衛(wèi)生區(qū)域打掃得很快，可那孤苦的三個人只能一直掃著落葉，拾著垃圾。雖然溫度沒有降下來，但是秋天的落葉依然鋪滿籃球場，還有很多不知道是哪些人殘留在草叢的白色垃圾，任務(wù)量很大。

幸好，譚麟打掃很積極，只想著早點干完早些休息，因為籃球場已經(jīng)只剩他們?nèi)齻€人。孫嘉北在一旁把落葉掃成一堆，她把落葉堆成了愛心。

這個城市僅有的浪漫就只剩這一隅心形落葉堆了。

陽光打在上面，也有些溫暖的秋意。

“嘉北，你在干嘛？”譚麟問。

“我在掃落葉！”孫嘉北仿佛被偷懶抓到般心虛，回答著。

努爾布比把垃圾袋拿了過來，然后，那堆落葉被簸箕倒進了黑色的袋子里面。

辛辛苦苦打掃完，剛坐在椅子上，水都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聽見鄧杰晁焦急地腳步。

“又要靜默了，趕快去買菜！”鄧杰晁對譚麟說。

“怎么回事？”譚麟問著便和鄧杰晁走出了部門。

“又要靜默？”孫嘉北看向努爾布比。心想：這一次是A縣的醫(yī)護人員去C市回來才造成的，想必是有醫(yī)護人員被感染了。再去看一眼火車票，已經(jīng)查詢不到。

“不知道呢！”努爾布比還是比較遲鈍的。

對于苦難的遲鈍，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去樓上問問?！睂O嘉北這次比上一次更加冷靜，而且她堅定自己的想法：如果會靜默，一定要回小區(qū)，絕對不會再留在單位。上一次是因為希望單位及時發(fā)補貼，可是她和葉旭南都堅持在工作崗位，單位也無動于衷，遲遲不下發(fā)。這次，她不對單位抱任何希望。

樓上的辦公室是空的，看來人已經(jīng)先回去了。去葉旭南的部門辦公室，只有葉旭南和另一個男同事。那個男同事是從火車站回來的，如果按現(xiàn)在的情況，葉旭南屬于次密接。

“你不要靠近我們！”葉旭南阻止孫嘉北走近。

孫嘉北隔著幾個工位的距離問：“你現(xiàn)在走不走？”

“我都屬于次密接了，不知道呢！”葉旭南回答。

“我這次是不會留在單位的?！睂O嘉北明確地表明態(tài)度，“你現(xiàn)在不走，等會再走就走不掉了。”

三個人的辦公室，各自思索。

“坐我的車回去！”那個同事說。

“我騎自行車來的，我騎自行車自己走！”孫嘉北說，“那我先走了！”

去一樓辦公室，和努爾布比簡單說幾句，孫嘉北就騎自行車往小區(qū)方向回去。整個蔬菜水果架上已經(jīng)被席卷一空。無奈，只好買兩卷面回去。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次完全不知道時間，上次說了是三天。

可是，孫嘉北沒有冰箱，也沒有多余的錢，就只能簡單買點。前些天，買了七八個小西紅柿沒有吃完，還剩了七八個雞蛋，她覺得應該可以等到靜默結(jié)束。

上次靜默，楊樂楠告訴孫嘉北，在A縣，社區(qū)干部的話比較管用，只要她進了小區(qū)，社區(qū)干部說小區(qū)只進不出，那么單位想叫孫嘉北出來的流程就會很麻煩，沒有一個單位愿意為志愿者而走這些流程的。

結(jié)束超市長長的排隊，結(jié)了賬，便往回趕。這次，安心做中飯。順便，問了社區(qū)干部。

“小區(qū)現(xiàn)在是不是只進不出？”孫嘉北給社區(qū)干部發(fā)消息，說來也巧，上一次加社區(qū)干部還是因為要回小區(qū)拿生活用品。

“是的?！鄙鐓^(qū)干部的這兩個字，讓孫嘉北覺得妥了。

打開燃氣灶，開始加入火鍋調(diào)料，沒有肉的話，就吃素的火鍋。

努爾布比給孫嘉北打電話，孫嘉北接通。

“嘉北，你現(xiàn)在在哪？”努爾布比問。

“在小區(qū)?！睂O嘉北回答。

“你還回單位嗎？”努爾布比問。

“不回，社區(qū)干部說只進不出！”孫嘉北把火調(diào)小，把洋蔥放進去。

努爾布比只好掛了電話，看來孫嘉北是不打算回單位了。

還不到一分鐘，部長給孫嘉北發(fā)來了電話，那語氣就不同于努爾布比，而是命令式地讓孫嘉北去單位。

臨危不亂，孫嘉北想著自己沒有拿到一分補貼，只算今天那巨大面積的衛(wèi)生區(qū)域的工作量，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社區(qū)干部說，小區(qū)只進不出，不是我不去，是我出不去小區(qū)?！?

聽罷，部長掛斷了電話。

孫嘉北安心地吃起了簡單的中飯，還剩的一根黃瓜放進去，日子有了些抵御未知的鎮(zhèn)靜。

果然，到下午，整個城市安靜了下來。

給葉旭南發(fā)消息，孫嘉北問：“你回來了嗎？”

“回來了！”葉旭南回答。

“你們部門有叫你去單位嗎？”孫嘉北問。

“沒有！”葉旭南說。

孫嘉北看著窗外，只是非常譏諷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有些可悲，他的部長可說要她去單位留守。

這個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切都靜止了。

因為小區(qū)缺人，所以需要志愿者，社區(qū)干部向群里征集，孫嘉北覺得一直待在房間里會很絕望，便主動請纓去小區(qū)幫忙。社區(qū)干部姓劉，所以孫嘉北叫他劉叔。

最早批的志愿者，都是鐵血勇士。

那個時候?qū)O嘉北才發(fā)現(xiàn)，那么多志愿者，沒有誰會可以追求榮譽，也不是誰都有機會自我言說，但并不代表他們沒有自我表達、被了解、被理解、被記住和被感謝的愿望。

身體累點沒關(guān)系，都可以抗一下，但是精神壓力真是難受。有時候，上級下達命令，以當時的實際情況，根本沒有辦法完成，卻只能硬著頭皮赴湯蹈火。

全域的小區(qū)消毒，每一個樓層的噴灑；每一戶的摸排情況，都要詢問清楚；每一個需要買藥的人員，都要登記……還有，每一天督促下樓做核酸。孫嘉北的任務(wù)比較簡單，就是在門口輪班。有時，會幫助小白衣小藍衣維持秩序，實在忙不過來，也會去匯總文件。

在基層，志愿者就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陽光明媚地早晨，看到身著小白衣的人坐在三輪車上，有些疲憊。

孫嘉北便走了過去，說：“已經(jīng)連續(xù)看到你一周了，真的不間斷地奔波！”

“沒辦法，只能干！”小白衣說，因為全副武裝，孫嘉北看不清模樣。

抬頭看看樓層，說：“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北疆的一位故人，他也像你一樣在四處給人取樣，真希望他不要像你這樣辛苦！”

“基層，就是這樣，你放心，他不會比我輕松！”小白衣有些幽默。

“那就希望有個人在他辛苦之后，有些許陪伴，些許慰藉吧！”孫嘉北的話很平靜，“你看，你還有我能說說話，我都在這里看了一周的風景，絲毫沒有被放出去的消息?！?

“不知道，已經(jīng)一周了！”小白衣嘆氣。樓上的人下來了，又開始了一日的重復工作。

漸漸地，感受到了秋意，早晚的溫差變得更大，早上出去值班都要穿件外套。那個時候?qū)O嘉北已經(jīng)吃了一個星期的西紅柿炒雞蛋喝了一周的白粥了，因為也的確買不到菜。

在小區(qū)值班可以領(lǐng)一桶方便面和一瓶礦泉水，不知不覺，已經(jīng)領(lǐng)了兩周的方便面和礦泉水了。小區(qū)的干部自己都只有泡面吃，更別提什么盒飯。

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了最開始預計去北疆看秋景的時間。Z縣有一片海，那片海的秋天很漂亮。可是，那個地方，秋季極為短暫，照這個形式下去，已經(jīng)看不到了。因為，Z縣的冬天，馬上要到了。

晚上，在房間休息，看著已經(jīng)制定的出行計劃靜置在桌上，孫嘉北突然想看看秋天的北疆的那片海是什么樣的，她想去看風景的心正在被西北一點點撕碎。

“聽說北疆的海很好看，美得像童話一樣，我好想看一看，你有認識的朋友有那里的視頻和圖片嗎？”孫嘉北知道程溪自己不愛看風景自然在Z縣也沒留下什么風景照片，但是北疆除了這一個志愿者，她不知道從誰那里看到這錯過的秋天。

沒有等到程溪的回復，孫嘉北看了一下時間，應該還沒有睡覺。可能，原本就很失落的她將情況歸為了最壞的那種，相比于程溪太忙了沒有時間回這條消息，或者她更愿意相信是他并不想回這條消息。

西北在消耗孫嘉北僅存的愛意，是不是孫嘉北也在消耗程溪的感情。她不過就是程溪在大學認識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學妹而已，她又有什么資格讓他來告訴她呢？

可能因為孫嘉北見過程溪對一個人好的方式，所以不好就會特別明顯。當時學生會有個要和孫嘉北交接工作任務(wù)的人總是不回孫嘉北的消息，導致孫嘉北的工作很被動，幾乎是停滯地狀態(tài)。本來不想麻煩程溪的，畢竟要換屆了，但是孫嘉北就是生氣，大晚上給程溪發(fā)消息。

一個女孩子生氣起來，是真的莫名其妙。

程溪讓他們兩個中午去學校的烘焙店，說是當面把事情說明白。

直到第二天，程溪就坐在兩人旁邊，聽著孫嘉北數(shù)落另一個人。人是真生氣了，有些話，就該受著。然后，待兩人該說的說的，他就開始總結(jié)，總算把事情解決了。

那個時候，程溪還說，昨天晚上他腰疼，都打算睡覺了，如果不是孫嘉北一直在發(fā)消息，他都不打算叫他們出來的。

那個時候，孫嘉北才覺得是不是不合適了，程溪要是早點休息，可以第二天處理的，也不是那么著急。

可是，當孫嘉北第二天看到程溪發(fā)了條朋友圈——“同時和13個人聊天，沒回的對不住?！?

孫嘉北心想：不用了，那十三個人比我重要，我不重要。

一個人坐在窗前，非常期待自由的遠方風景的她，那一刻覺得，也不是那么想去看風景了。她現(xiàn)在只想出小區(qū)，僅此而已。

程溪后來回了孫嘉北，也的確給孫嘉北發(fā)了他找別人拿的Z縣的海的視頻和照片。但是，那個時候的孫嘉北正在給小區(qū)幫忙，忙不過來。只是信息表格、材料多得讓人有些厭煩。白天入戶核查摸排信息已經(jīng)很累了，經(jīng)常還要通宵整理各種臺賬資料，大家的身體和心理苦不堪言。為基層減負，但是你真正干起來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基層工作事無巨細、繁雜如麻，材料表格也是各種各樣的，應接不暇讓每一個人焦頭爛額，消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極大地影響了其他工作的效率和質(zhì)量，干起事情也特別被動。

這些志愿者成為了西北的英雄，卻早已忘記了曾經(jīng)守護了他們英雄夢的人。

因為孫嘉北在社區(qū)的表現(xiàn)非常好，所以社區(qū)干部幫了孫嘉北一個忙，劉叔旁敲側(cè)擊地給單位的某領(lǐng)導說了單位志愿者沒有發(fā)錢生活很難的事情。果然，這個愛極了面子單位領(lǐng)導讓孫嘉北和葉旭南的八月補貼下發(fā)了。整整1200元，這是除了法院之外，A縣唯一下發(fā)了八月補貼的單位。而這一切，都是孫嘉北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

單位發(fā)了錢，孫嘉北自然把找程溪借的500元還了回去。

孫嘉北對程溪說：“看過你發(fā)來的Z縣風景，我就當自己去過了！”

“今年不行了，你可以明年再來看！”程溪絲毫沒有讀懂言外之意。

“我想去一個地方的時候，那個地方是閃閃發(fā)光的，一旦錯過了那個時間，那個光芒就會消失不見。”孫嘉北的話出奇的冷靜。

那一刻，她真的不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