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局面

伴隨恐慌而來的是近乎混亂的局面。無論對于5月29日星期二還能作何評論，人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記得，在這一天，股票交易系統這一網絡狀、自動化、規模驚人的綜合性技術設施幾乎徹底崩潰，而正是有賴于它的支撐，在一個近1/6的成年人都持有股票的龐大國家進行全國性的股票交易才成為可能。許多訂單的執行價格與客戶下單時同意的價格相去甚遠；許多其他訂單根本沒有得到執行，或丟失在傳輸過程中，或丟失在堆滿交易所場內地板的雪花般的廢紙堆中。在有些情況下，經紀公司根本無法與他們的場內人員取得聯系，因而無法執行訂單。隨著時間的推移，星期一巨大的交易紀錄不僅被打破，在新紀錄面前也顯得不值一提。對此，從星期二的交易所收盤時間延遲了2小時23分鐘，而星期一的延遲時間為1小時9分鐘便可見一斑。憑借天賜的先見之明，美林證券（其業務量占交易所全部公開交易的13%以上）不久前剛剛安裝了一臺新的7074計算機——這臺設備可以在三分鐘內復制整個電話簿——并在新設備的幫助下勉力維持了業務的正常運轉。美林證券的另一個新裝置，一套占地幾乎達半個街區，旨在加快公司各個辦公室之間的通信的自動電傳交換系統，也在這次事件中大放異彩，盡管系統最后已經燙得無法觸摸。其他公司就沒那么幸運了，其中許多公司徹底陷入混亂，以至于有傳言稱，一些經紀人不斷地聯系他們場內的同事，獲取最新股票報價，結果卻一無所獲，還甚是疲倦，于是干脆舉手投降，出去借酒澆愁。顯然，這種不專業的行為可能幫他們的客戶少虧了很多錢。

但當天最具有諷刺意味的，無疑是午休時間報價紙帶的風云突變。就在中午前，股市跌至最低水平——道瓊斯指數下跌了23點。（該指數最低下探到了553.75點，距離500點這一專家們后來聲稱他們估計的絕對底部仍有一段安全距離。）然后，市場突然開始了異常強勁的反彈。到12點45分，反彈已經演變成瘋狂的搶購。由于紙帶又已延遲了56分鐘，所以除了一些“快報”價格提供的轉瞬即逝的信號，價格紙帶仍在源源不斷地向股市通報恐慌性拋售的消息，而實際上，場內正在發生的已經是恐慌性購買。

早盤后期發生的大轉折突然且頗具戲劇性，應該會符合生性浪漫的德拉維加的胃口。其中的關鍵股票又是美國電話電報公司，像前一天一樣，該公司仍然受到普遍關注，并無疑左右著整個市場的走勢。而小喬治·拉布蘭奇（George M. L. La Branche, Jr.）因其工作性質而成為事件的關鍵人物。他是拉布蘭奇和伍德公司（La Branche and Wood & Co.）的高級合伙人，這家公司當時擔任電話電報公司的交易所場內專家。（所謂場內專家，是指一些經紀交易商，他們需要維持他們所負責的特定股票有序交易。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他們經常負有一種奇怪的責任，即逆自己的理性判斷行事，用自己的錢去冒險。當時，為了減少市場的人為失誤因素，各個監管機構都在努力地試圖找到一種方式，以機器來取代專家，但迄今為止尚未成功。其中最大的阻礙似乎是下面的問題：如果機器“專家”們賠了一大筆錢，那么這些損失該由誰來承擔？）拉布蘭奇已經64歲，他個頭不高、輪廓分明、衣冠楚楚、脾氣暴躁，喜歡把玩在交易所內不多見的美國大學優等生榮譽協會鑰匙扣，他從1924年開始一直擔任專家的角色，他的公司則自1929年底之后一直是電話電報公司的“專家”。他的專屬領地（絕對名副其實，因為他一輩子幾乎每個工作日都要在那里待上五個半小時）就在15號交易亭前，這個區域從訪客回廊上看不到，被俗稱為“車庫”。在那里，他雙腳分開穩穩站立，以應對可能突然冒出來的買家或賣家，并習慣性地手持鉛筆，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一本不起眼的活頁賬簿。這本賬簿中記錄著以各種價格買賣電話電報公司股票的所有未完成訂單。毫不奇怪，這本賬簿被稱為“電話簿”。當然，星期一全天，當電話電報公司引領市場下跌時，拉布蘭奇一直處于風暴的中心。作為一名專家，他一直像戰士那樣應對著沖擊，或者用他自己更生動的比喻，像一塊軟木塞一樣在海上載沉載浮。“電話電報公司就像大海一樣，”拉布蘭奇后來說道，“一般來說，它平靜而安詳。然后突然狂風大作，巨浪滔天。大浪席卷并吞沒了所有人，然后它再次消退。你無法與之抗爭，只能隨波逐流，就像克努特國王無法命令潮水退去一樣[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