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的一間小屋之中,黑衣宰相姚廣孝和朱棣對坐于一張小桌兩邊。
桌上擺著茶與棋。
“陛下?!币V孝看著棋盤上的棋子,手中的白子遲遲沒有落下而是放到了一旁道:“您來找老臣不是為了下棋的吧?!?
“少師為何如此之問?!敝扉δ笾谧釉谥割^上不停的轉動著。
“臣再落一子,陛下可就滿盤皆輸了。”姚廣孝笑道:“臣與陛下下棋,贏了也不止一回,只是臣可從來都沒有贏得這么快過。”
“那就再來一局?!敝扉⑹种械钠遄右粊G隨便便將棋盤胡亂。
“阿彌陀佛。”姚廣孝雙手合十道:“陛下,心中有事兒便是心中不定,既已不定這棋便下的和臭棋簍子差不多了?!?
“老臣可不和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沒意思。”
“俺怎么就成了臭棋簍子了?”朱棣佯裝生氣道:“再來一盤看俺不殺你個潰不成軍!”
“其實陛下剛剛那把沒輸。”姚廣孝憋著壞一般說:“是臣快要輸了,臣只是隨便一挑撥陛下便覺得自己要輸了亂了陣腳,打亂棋局投子認輸?!?
“再來一盤也還是這個結果,陛下心中之事已如塊壘一般將陛下的壓亂了?!?
“既然陛下陣腳已亂,便是下多少盤都贏不了?!?
朱棣沉默了下來,他心已亂自然是無法放在這棋局上。
只是...
“錦衣衛?!敝扉€是說了,他的聲音低沉道:“少師還記得紀綱么?奉天靖難第二年俺輕率二十萬鐵騎途徑臨邑時,他突然從路邊竄出扣住俺的馬投軍。”
“當時俺便覺得此人膽略過人便收下他,后來他跟著俺替俺做了很多事兒?!?
朱棣嘆息道:“俺一直都將他當成俺身邊的親信,近臣,是忠臣,可...”
“紀綱欺俺!”
“俺重設錦衣衛便是要錦衣衛為俺之耳目?!敝扉嵑揠y平道:“俺觀歷史學習皇考,就是不被朝中那些文臣百官阻塞言路變得昏聵,光看得見上奏的四海升平看不見百姓疾苦。”
“結果這紀綱與這錦衣衛也學起文官的路數,避重就輕欺俺!”
“這寶鈔之事最終竟然是一個娃娃在俺的面前說出實情。”
朱棣心中實在難以平靜道:“現在一看總覺得俺就像是個裱糊匠,在四處漏風的大明朝上到處補漏??勺羁尚Φ氖前尺@個裱糊匠居然還不知道哪里漏的最大,哪里漏的最兇?!?
“陛下?!币V孝淡然道:“您真的認為紀綱是‘忠臣’么?”
朱棣不言,他默不作答思考良久之后才終于問道:“少師有別的看法?”
“臣聽有人將紀綱稱作‘紀三杯?!币V孝反問道:“陛下可知這‘三杯’是何意?”
“哦?”朱棣饒有興趣的說:“這綽號倒是有意思,紀三杯?何解?”
“說的是紀綱請犯人吃飯的時候會有三杯酒?!币V孝道:“但這三杯可不是什么樣的人都能吃上,但吃上這三杯便沒了活路。若只是沒了活路便也就罷了。”
“紀綱將人抓到詔獄隨后便會派遣緹騎四處調查,既不調查是非曲直,也不調查好壞清白,而是調查這人的人脈和家底。”
“若是人脈深厚,家底殷實。”姚廣孝停了一下有點吊胃口的說:“便會請人吃飯,三杯之后暗示只要其家人送上金銀財貨便會到陛下面前陳情放人?!?
“可結果呢?他早就把人家底和人脈調查的清清楚楚,為的就是這一刻,以‘陳情’為名不斷索要財務直至將家產全部榨干為止?!?
“家產榨干之日,也是其人頭落地之時。”
朱棣沉默不語,紀三杯的綽號是第一次聽到,可錦衣衛利用皇權特許干的齷齪事兒他是知道的。當年父親設立錦衣衛之后,隨著錦衣衛的權柄不斷增大各種齷齪惡事兒就日益增多,最后弄得是下至百姓上之朝廷百官對錦衣衛無不怨聲載道恨之入骨。
父親最后便裁撤錦衣衛,直到他當了皇帝之后才重新設立錦衣衛。
“錦衣衛名為監察百官實為恐嚇百官?!币V孝話鋒一轉道:“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可以隨意緝捕朝中大臣,固然這確實可以做到威懾宵小卻也讓更多的大臣不敢直言,對朝中大事只敢點頭說是不敢陳述弊端。且紀綱此人有勇有謀,膽略過人。但此人也極善察言觀色知道什么該報,什么該干,什么不報,什么不做?!?
“如此寶鈔對他來說,他既解決不了寶鈔弊端,又不在他的管轄之內,如實上報又很可能惹得皇上龍顏大怒,既是與他無關但萬一遷就到他對他來說也是得不償失,所以怎的會如實上奏呢?”
“且此人野性難馴,現在陛下將整個錦衣衛交到他手,他在錦衣衛內獨斷專橫將錦衣衛打造的如同鐵桶一塊是針扎不近,水潑不進。”
“只怕是區區一個錦衣衛指揮使還不能滿足他的胃口吧?!?
此言一出朱棣頓時如醍醐灌頂一般醒悟過來,什么裱糊匠。真正讓他感覺到窒息的是錦衣衛!這個被他重新設立的機構正在從他手中的刀逐漸變成一把能刺向他,刺傷他的利刃!而他偏偏又得依賴錦衣衛,更需要錦衣衛這個黑手套去那些在明面上自己不能動的人。
明明是自己手中的工具卻反被手中的工具挾持,這感覺才是真讓他窒息!
“少師教我!”朱棣雙手作揖恭敬道。
姚廣孝點點頭,對于錦衣衛他并沒有和朝中文官是一伙的。重要的是他發覺紀綱此人絕非善類,長久執掌錦衣衛且在錦衣衛內獨斷專橫日后必成禍害。
暫時朱棣還需要這樣一個人所以不能除了,但一定要加以節制。
“錦衣衛的事情說穿了便是紀綱此人權柄極大,錦衣衛內無人可以轄制?!币V孝道:“陛下為何不將其拆分開來,專設一鎮撫司專司監察錦衣衛,主管錦衣衛的軍士和軍匠戶籍檔案,今后錦衣衛的功過賞罰均由該司負責,如此便可以分散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力。”
“若是紀綱真無野心那對陛下的安排必是毫無怨言,乖乖聽從?!?
“若是此人野心不小...”
朱棣心領神會,只是...
“看來少師早有所謀。”朱棣心中的大石頭算是放下一半道:“想必心中也必有合適的人選了。”
“此人才問陛下要過兵?!币V孝道:“而且此人的琉璃作坊貧僧也差人打聽過了。”
“規??墒遣恍⊙剑罱孟裼忠兴鶖U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