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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話

“大兄弟!”

扁擔老漢見李安然走到近前,一口子的關(guān)東音字正腔圓,“勞煩您,俺打聽個事兒……”

李安然不理他,取出銅匙開了院門。

老漢跟著就要進門。

“砰”!

差點碰一鼻子灰的老漢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好家伙,要不要這么冷酷的?

腹誹歸腹非,付洪學(xué)心下還是有些得意。

這不是沒認出來嘛!

“付大哥,安然哥讓你去鎮(zhèn)上打些老酒!”

安安的聲音從門后傳來,“我哥說了,有酒,才有好故事!”

付洪學(xué):“……”

……

“搞不懂你,好好的俠客不作,當什么捕快!”

付洪學(xué)坐在桌前一臉的無奈。

“當就當吧,還把我給賣了……安安,能不能給咱換個碗?大俠喝酒,用什么杯子!”

“勞你出面吃頓飯而已,縣太爺做東,你要是不去,我這捕快怕是做不痛快。”

“敬你一個!縣太爺能讓我當了捕快,沖的都是你這位‘小大人’的面子。”

李安然抿了一小口二兩銀子一壇的“悶倒仙”。

酒貴,度數(shù)尚可,但口感一般,趕不上前世十五一瓶的江小白。

“哈哈哈!好說!來走一個!”

付洪學(xué)笑得豪氣,一手撐著桌沿,一手橫著肘子端起了海碗,只是端碗的手有些小抖,露了怯。

這興奮勁兒一看就不是酒中常客。

“你準備喝多少?”

李安然看著圍著小桌擺了一地的二十壇酒,虧得這貨還雇了車夫拉回來。

“你一壇,我一壇,喝到哪兒算哪兒!酒逢知己千杯……”

“打住!”

李安然伸手一攔,“你往常能喝多少?”

“往長了喝的話……”

付洪學(xué)兩手極限拉開,比了個距離,“至少得這么長!”

李安然:“……”

“你不怕醉呀!”

安安已經(jīng)悶聲不響地喝完了兩碗,又給自己續(xù)上。

“刀客!刀客喝酒你見過醉的?”

“噸噸噸……”

付洪學(xué)一碗見底,安安小手兒捧著壇子又給他滿上。

“還有件事兒我得給你提個醒兒,到時候飯局可別穿幫!”

李安然又端起了酒杯。

“放心!你交代的事兒,妥妥的!”

付洪學(xué)拍了拍胸脯,只是心思還沒放在這上頭。

他把酒碗一放,往李安然處湊了湊,“哐”地一聲把無鞘長刀拍在了桌上。

好家伙,出去這一趟,這貨不知找了什么法子,把一柄寒氣迫人的寶刀硬生生給整得得烏漆麻黑。

李安然:“……”

付洪學(xué):“這刀好不容易才弄黑了,可要怎么弄才能有感情?你教教我!”

“這個我可教不了你,刀神可是開局讓人殺了全家,生下來就帶著恨意。”

李安然答道。

付洪學(xué)聞言若有所思,“這樣的話我可就不成了……我家祖上三代,都沒有個深仇大恨的主兒。”

“感情又不止‘仇恨’這一種!”

李安然抿口酒,嗬出口氣,“只要是功夫用對了、火候到了,喜怒哀樂皆可入刀!”

“真的?”

“聽說而已!”

“那和你讓我找工匠往人門檻上涂鱔魚血有什么關(guān)系?”

付洪學(xué)這思維跳躍得讓李安然有些猝不及防。

“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其實,說穿了,這不過是上他上一世知道的江湖騙子的下作手段。

一開始無非買通工匠或者悄摸地下場,借著房主修屋建瓴的當兒,往門檻木料上先涂上一層鱔魚血,等到血滲入木料干透后,外面再刷上一兩層油漆。

然后通常有個道士出場,找到房主說自己開了天眼,看到他家動土驚擾了鬼神之類。

總而言之,要是不下血本請這位道士辦上一場法事,血光之災(zāi)沒跑。

也有房主不信邪不愿當怨種的,可沒想到道士前腳一走,事兒真就來了。

不光是院內(nèi)院外莫名其妙多了些蛇蟲,就連路過的野狗,都會沖著房門莫名狂吠。

自家養(yǎng)的狗更是瘆人,時不時沖著空無一人的門戶吠叫不說,入夜了還會在那里打著轉(zhuǎn)嗚咽,攪著主人家不得安寧。

要是正好五六月份的天氣,黃昏一過外面就總有人咚咚拍門,問聲兒也不答應(yīng),等主人家壯著膽子開了門,卻鬼影子也見不著一個。

到第二天天光,再開門一看——

大門上血跡點點,地上還有好些死掉的蝙蝠。

日子稍長,一般人就扛不住驚嚇,多半還得四處尋那道士。

然后道士再獅子大口一開,信了十成十的房主多少錢都愿意給。

其實并不是道士有多深的道行。

問題就出在那個鱔魚血上。

鱔魚血腥,壓在油漆底下慢慢散發(fā)出來,人聞不到,但那些嗅覺靈敏的餓狗蛇蟲和蝙蝠,卻很容易地被這種味道吸引。

于是餓狗吠蛇蟲來,夜里拍門和門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自然來自嗅著腥氣迎頭撞上的蝙蝠……

這些損招兒李安然知道不少,這還是頭一次用上。

倒不是為了訛回上次的那幾個銅錢。

肉霸張家,仗著縣太爺這門親戚在縣里欺行霸市,壟斷豬肉生意,壞事沒少干。

也許是豬殺多了虧心事兒做多了,豬肉張極敬畏鬼神,每月十五都會請人來做一場法事,說是解戾消災(zāi),以求平安。

殺豬那天聽聞張家要修膳院宅,李安然便存下了心思,打算從豬肉張這兒開個口子,看看能否查到縣衙那些臟銀的去向。

自己得了公差,雖是近水樓臺,但多幾條腿走路總要穩(wěn)妥迅速一些。

當然,李安然不可能告訴付洪學(xué)這里面的門道,到時候還得讓他出面去當那個道士。

“肉霸張家不是好人!”

安安“咕嘟”灌下一口酒,嘟著嘴巴憤然道。

“還是講不敗刀神傅紅雪吧。”

李安然抿了一口酒,悠然說道。

一聽刀神出場,付洪學(xué)把什么鱔魚血都拋了腦后,酒也忘了喝,端著碗滿眼期盼地看著李安然。

“從來沒有人見過傅紅雪的刀……”

“閃電也不如他的刀光凌厲、可怕……”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刀光,卻沒有人能看見他的刀……”

“‘找我,就是找死!’……”

李安然用一句傅紅雪的經(jīng)典口頭禪結(jié)束了故事。

付洪學(xué)沉浸在故事里。

安安喝下了第六碗酒。

夜幕低垂了下來……

故事就是故事,講的人娓娓道來。

李安然一直很欣賞故事里的傅紅雪,但談不上喜歡。

傅紅雪滿懷仇恨,卻有著稚拙的底限;

執(zhí)著于刀,卻不屑于爭鋒;

天下第一刀的手里不敢錯殺一人,平日里的委曲羞辱憤怒,連著仇恨都化作了出刀時的驚艷。

這都是好的。

但傅紅雪不敢去愛,只怕一旦愛了,手里的刀就沒了恨。

沒了魂。

所以他沒有愛人,也沒有朋友。

只有仇人。

這不好……

故事就是故事,聽的人心潮澎湃。

付洪學(xué)迷戀傅紅雪,恨不得連刀帶人都學(xué)個通透。

只因那是他眼里的江湖和江湖俠客。

只因他也執(zhí)著于刀。

但他沒有恨。

說真的,李安然也不希望他有。

付洪學(xué)是這個亂世中,第一個為他和安安拔刀的人。

這也是他用“尋隙刀”幫付洪學(xué)完善刀法的理由之一。

但人心實在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復(fù)雜的事情之一。

有些事情,還不到攤開來講的時候。

“吁”!

李安然長舒一口酒氣。

夜深涼重,該刷經(jīng)驗包了。

“唔”!

付洪學(xué)也呼出一口氣。

“對了,剛剛你說有什么事提醒我來著?”

故事聽完,他倒想了起來。

“不是什么大事。”

李安然看了一眼還在往碗里倒酒的安安。

“我跟縣太爺說你賴在我家不走的原因是看上了我家安安。”

付洪學(xué):“!”

安安:“不要!”

付洪學(xué)瞪了安安一眼:“我也沒打算要!刀客,木有愛!”

“想什么哪!”

李安然把酒碗一放。

“黑手幫的沷皮盯上了安安,我不得給她扯上你這層虎皮?縣太爺那邊也正好有個交待……”

“就黑手幫那幾個小雜碎?你怕?”

李安然斜睨了他一眼:“時候未到而己。”

“再說,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撥刀。”

“話說回來,你要是真打我家安安的主意……”

說著,李安然拿起了刻刀,看著手上那枚一刀“斷水流”的少年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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