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5日，晴

就在剛才，我看到你額頭的瞬間，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喝醉，如果不是你躺在我身邊，我可能永遠都解不開這個謎。原來我一直尋找的答案，就在你身上啊，南雨。可是，我能對你說什么？我什么都不能說。這個故事太長了，有一千年那么長。而這個故事又太短了，僅有三十天那么短。

你醉酒后一直在哭，說了很多你和艾莎的事情，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是在互相折磨，而我的出現，讓這種折磨更加放大了。我知道你失去這么好的朋友，很痛苦。這讓我也感到痛苦，我期望能一并承受你的，我必須做點什么了。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擁你入睡，南雨，但愿你醒來，把這一切都忘了，我寧愿你沒有記憶，我寧愿你想不起我是誰，也不愿看到你因為我而哭泣。

但是我要把這段千年的故事記下來，總得有一天讓你看到。如果，南雨，你讀到這些文字，那說明，我應該已經不在人間了。說來話長，你只有看完了這個故事，才會明白我為什么現在才告訴你這些。我只能說，這是奇跡，即便是發生在你我身上的萬分之一的機緣巧合，那也是奇跡。今天看到你的額頭，所有過去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都理順了——

千年以前，唐朝晚期，這里是北庭都護府駐地，邊疆要塞，一個被眾多外族爭相掠奪的地方。可是，晚唐的軍隊，駐守在這里，唐軍的管轄范圍，涉及天山以北的屬地人民，他們保護這里的人民不受侵略，保護他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給了當時的回鶻人、突厥人、吐蕃人等等這些虎視眈眈的外鄰以極大的威懾。

江襲出生的時候，安史之亂已經基本平定，那時候唐朝大部分軍隊，因為平叛需要，都調往內地，只有西域的這支軍隊，在沒有朝廷支持的情況下，在與內地隔絕的情況下，依然堅守在北破城子駐地，時不時要和外族的軍隊打幾仗。從小生長在軍營的江襲，伴隨著戰爭長大，自然耳濡目染，練就了一身武藝。

1997年8月6日，多云

幾乎沒有合眼，我回來很晚。我和別克，還有艾莎去了迪廳。不知道為什么，今天艾莎特意找到我，說要帶我去蹦迪，還有別克。我沒拒絕，這樣可以避免晚上遇見你。我喝了很多酒，想把自己灌醉，但是卻沒有醉。

我不知道艾莎為什么來找我，其實她什么也沒對我說，我以為她倒是可以問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可是她也沒有問，只是灌了我很多酒。她可不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大，我雖然很少喝酒，但是卻從沒喝醉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能喝。有點不可思議，就像今天，我很想把自己灌醉，但是徒勞。當我發現艾莎醉了，別克醉了，我還沒有醉的時候，我就知道喝酒也沒用了。

現在天都快亮了，我才開始寫日記。不知道你昨晚是怎么過的，希望你能睡個好覺。我接著昨天的日記，講講江襲是怎么遇到北漠的。

江襲18歲那年，北破城子正受到回鶻最大規模的一次侵襲，當時駐守北庭的都雁將軍，年事已高，病得不輕，基本上無力指揮軍隊反抗。江襲當時在軍中還是一名普通的戰將，但是他向來驍勇善戰，已經具有很高的威望。更加難得的是，他甚是聰明，讀過很多兵書，會運用兵法。

回鶻大軍逼近的時候，江襲組織北庭當地的百姓扎稻草人，時值秋天，麥稈豐盛，都被拿來扎成上千只稻草人，然后布置在長達近5公里的城墻上，讓敵軍以為我軍兵力十足。江襲又率一眾人馬，分成幾組，在馬尾上系上稻草，在城門前來回跑動，掀起漫天塵土，并指揮鼓手不斷敲打戰鼓。在這一系列障眼法的掩飾下，敵人一直以為駐守北庭城的，能有上萬軍隊。實際上，當時駐守北庭的，不到一千人。

回鶻的軍隊首領雖然掌握著大軍，在數量上占有絕對優勢，但是始終不敢輕舉妄動，在城外駐扎了兩個月之久，想把整個城困死在里面。兩個月以后，天氣進入寒冬，糧草消耗干凈，士兵們甚至連過冬的衣物都沒有，城里的老百姓也都面臨餓死、凍死的命運。沒有后援，再拖下去，城門就守不住了。

又是江襲，做出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在一個風雪之夜，他只帶著隨身兩名護衛，偷偷潛入敵軍陣營，乘防守松懈的時候，直搗回鶻首領的營地，手刃包括首領在內的十幾個重要成員。就在他幾乎要殺紅眼的時候，他看到了北漠——回鶻身邊的一名童侍，弱不經風但異常堅定地守在首領身邊，等待江襲那決定生死的一劍。

江襲及時收回了揮出的劍，他看出對方還是個孩子——當時北漠只有11歲。

1997年8月7日，多云

看得出你很煩悶，就像我一樣，今天我去了露臺，知道你可能再也不會去了。我看到了香煙，驚覺是你抽的，這么快就學會了抽煙，想必你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兩天我早出晚歸，是為了逃避看到你。你或許已經罵我是個懦夫、偽君子了，你罵得對。在如何對待你這一點上，我十分懦弱，因為我十分在意。當初決定來找你的時候，只是出于對你的好奇，出于一種探索的欲望和對自己私心的滿足，我是勇敢而無畏的，因為不必對你負責。而今，我發現了古人的秘密，發現了這一切和你我之間的聯系，發現我對你的復雜情感，這些都讓我百般顧慮——暫時的逃避和自省或許能幫到我，也能避免傷到你。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認真、執著地活下去，以你的姿態、你傲世天下的無畏。每當想到，在我死后，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我，代替我體驗這世間的喜怒哀樂，我就覺得很幸福，南雨，我們的生命是融在一起的。而千年以前，江襲也發現了另一個自己，那就是北漠。

江襲在清除敵方首領的時候，發現了北漠。他當時只是首領身邊一名童侍，按照原計劃，江襲必須連他也殺了。但是，江襲從北漠身上，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北漠那雙意志堅定的眼睛，讓江襲下不去手。他割下首領的頭顱，準備撤離。哪知北漠攔住了他，要他帶他一起走。

就這樣，江襲不僅帶回了首領的人頭，而且還帶回一名敵軍的“俘虜”。第二天，北庭城門上，高掛回鶻首領的人頭，敵軍才知道領袖已死，頓時軍心大亂，終于撤兵。江襲算是立下大功，被都雁將軍封為副將，助他鎮守北庭。但是對北漠的處置，眾人意見相左。多數人都建議都雁將軍下令一并處死北漠，以免留下后患。只有江襲，用自己的性命擔保，要將北漠留在身邊。都雁將軍欣賞江襲的驍勇和聰慧，信任江襲，于是答應了他。

從此，北漠就跟在江襲身邊練兵習武、兼習兵法。北漠聰穎好學，很快便成為江襲的得力干將。江襲21歲那年，都雁將軍去世，親自封江襲為將軍，從此江襲成為北庭歷史上最年輕的將帥。此時北漠14歲，經年習武使得他的身體強壯起來，已經和江襲差不多高大。更讓人吃驚的是，也許是兩人終日不離左右的原因，北漠的面相和神情和江襲極其相似，已經快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都雁將軍臨死前，將佩戴的麒麟寶劍贈與江襲，但是他從寶劍的麒麟上取下一只眼睛——一枚紅色寶石，將它贈與北漠，意味著他們是永遠不能分開的，北漠就是江襲的一部分。北漠視這枚寶石為自己的生命，到死都戴在身上。

江襲當將軍之后，北漠一直輔佐在身邊，終日相伴，兩人的關系更密切了。他們甚至共用一個床榻，共同分享一個碗里的食物，總是形影不離，就像一個人一樣。而守城的士兵和城里的百姓，對這一切早已司空見慣。

南雨，我想，你讀到這一段的時候，一定很羨慕他們能毫無顧忌在一起。因為，我也很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