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8日,暴雨
這場雨醞釀了三天,好似在等待洗刷你我心中的陰霾,也許是老天也看出我的徘徊不定,注定要用這場洗禮,堅定我的信念。我曾是個無神論者,但是自從看到你,我開始相信命運。
沒想到你會來墓地,畢竟我們倆有三天沒說話了。確切地說,這三天來,我甚至沒能見到你。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那天你聽到別克的那些話,聽到艾莎和我們一起,你迸發出的難以掩飾的憤怒已經告訴我,你多么在意。你一直以為艾莎喜歡我,把艾莎當成你的假想敵,好找到一個可以憤恨的理由和方向。但是你很快就明白了,不是嗎?當你在墓地,拽著那塊雨布不放手,我就知道你想問什么,而我,也正想告訴你這些。
當你用眼神質問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放下所有的心理負擔,和你,心無旁騖地享受剩下的這些天,就是答案。而你,自然是看懂了的。
感謝這場雨,洗刷我們。也感謝你,讀懂我們。
我已經開始想象,我們接下來的相處,會不會像江襲和北漠一樣,心意相通,不分彼此。他們很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早在江襲看到北漠第一眼,就認定,他要帶他走。這一眼,讓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在這十多年間,江襲鎮守的北庭,一度百姓安樂,很少有敵軍來犯,成為當時少有的太平時期。
然而,回鶻、突厥、吐蕃等外族人,并沒有死心,他們一直在尋找機會卷土重來。北漠二十多歲時,已經成為江襲身邊一員副將,替他分擔了不少任務。這時候,邊境線上,回鶻和突厥又開始零星地搗亂起來,北漠常常四處巡邏,替江襲減輕壓力。也就在這時候,他們發現,即使對方不在身邊,他們也能感知到彼此。
他們甚至能感知到對方的危險。有一次,北漠在執行巡邏任務時,落入敵方設下的陷阱,無人知曉,只好等死。可就在同時,江襲感到周身像被尖刺包裹一樣疼痛無比,他預感到北漠有危險,于是率領一眾人馬前去尋找北漠,竟然在離敵軍不遠的一處樹林里找到了他。
而在另一次著名的抵御突厥的戰役中,江襲將軍被箭射中的那一刻,在一旁作戰的北漠也感到了鉆心的痛苦。也有傳說,是江襲先感知到了危險,替北漠檔了一箭。也是在那次,為了鎮住軍心,壓垮對方的士氣,北漠毅然換上將軍的戰袍,代替江襲繼續上戰場殺伐,再一次擊退了來犯的軍隊。
然而突厥人并沒有善罷甘休,經此一役,他們打探到,原來北庭軍中除了大名鼎鼎的將軍江襲,還有一個和他十分相似又十分親近的副將北漠。只要江襲和北漠共同坐鎮,他們就拿北庭沒有辦法。于是,他們想出一條美人計,意欲挑撥兩人之間的關系。
從這點來看,突厥人一點都不蠻夷,他們也有機智的一面,只是用錯了地方。
1997年8月9日,雨轉晴
今天我特意跟你爸爸請了假,因為我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為你彈鋼琴就是其中一件。這首巴赫平均律,是我專門為你改編的,我在里面加了一段華彩,只希望你聽得見,也希望你能喜歡。
盡管我擔心,但是還是盼到你下樓,你說這首曲子很好聽,我很高興聽你說這些,也很高興你愿意學鋼琴。只可惜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但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把譜子默寫下來,留給你。就在剛剛,我寫日記之前,已經完成了一半。
接著昨天的日記,該講講突厥人施的這個美人計了。卻說江襲當時已經快三十歲,一直沒有婚娶,只有北漠陪伴在身邊,招來不少非議。城里的百姓曾經爭相把自家女兒送給江襲,都被一一婉拒了,后來,所有人都知道江襲不想娶妻,自然就淡下去了。但是,對江襲和北漠的傳言越來越多,甚至有士兵因此不聽從指揮,還對北漠實施人身攻擊。也許就是這個原因,讓江襲為了保護北漠,開始考慮娶妻的事宜。
當時正值突厥人和北庭都護府談判和解期間,突厥人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主動為江襲將軍獻上一位絕世美人,以示聯姻,兩邊修好,永不侵犯。江襲當然看出對方是權宜之計,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時機。但是,迫于兵力的不足,以及糧草的緊缺,江襲也想借此緩兵之計,重整軍心。于是,江襲接受了突厥的禮物,并為自己和這位美人舉行了高調的婚禮。明面上,他已不再和北漠同進同出了,伴隨他的,是那個突厥美人。
這位美人叫阿娜爾,是突厥一個小族群的公主。她不僅美麗非凡,頭腦還很聰明,而且很有野心。自從她接受突厥首領的任務起,就決定幫助突厥攻克北庭故城,將突厥的疆土擴充到天山以北乃至阿勒泰山脈一帶。因此,她嫁給江襲的初心,就是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才智,破壞江襲和北漠的關系,瓦解江襲的軍權和兵力。
只不過,這位美人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沒想到,為了撼動江襲的地位,她用了長達六年時間。而江襲同樣也沒料到,他本想以此作為保護北漠的掩飾手段的婚姻,給北漠造成了多大傷害。
1997年8月10日,晴
我不曉得該如何形容這一天,南雨,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能和你一起度過如此有意義的一天,這樣的日子,從前只在我夢里出現過,我從沒有奢求有一天,真的會和你在一起,一起騎著自行車出去,一起走過鄉間曠野,聽你講小時候的故事。
你不能理解,當我看著那條鄉間小路,我有多震撼。我沒敢告訴你,那些夢里的林蔭小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出現了,而且一直延續到現在,我相信,一定是冥冥之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在召喚,召喚我來到你身邊。
我希望時間過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我就能發現更多的東西與你的一樣。就像上次吃奶酪一樣,我也愛吃粉湯館的雞血餅。我多希望看著你,直到我死。但我知道,不能太貪心,有了今天的記憶就已經足夠。
當你挑選那件庫依乃克的時候,我很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我們都穿上它,在你心里,我們早就是一對了。
更加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我在集市見到的那位賣酸奶的老奶奶,是那樣熟悉,我確定,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一定見過她。今天發生的奇跡太多,我有點幸福感滿溢,不知道該怎樣消化。
現在我更加確信,找到你,就是我的宿命。就像我們站在水庫的石頭上,我告訴你的那樣,我們生來是一對,分不清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影子。我想,江襲和北漠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吧。
也許北漠從見到江襲第一天起,就將自己的人生交給了他。也許他以為,他可以永遠陪伴在江襲身邊,直到他死。也許就在江襲娶親之前,他都沒有意識到,就算兩個人不分彼此,也有走到頭的時候。這次,是江襲選擇放手了。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保護北漠,他不得不這么做。
所以,阿娜爾的到來,徹底擊碎了北漠的心。我不知道他懷著怎樣失落的心情,參加那場盛大的婚宴,也不知道他深夜買醉,如何度過每一個孤寂的夜晚。可是他什么都沒有說,表現的和以前一樣,把受過的傷都藏在心里。表面上,他還是江襲的副將,他的得力戰將,全力助他駐守北庭。他沒有因為江襲娶妻流露出絲毫的不快,本意是不想讓江襲有任何心理包袱——他不愿成為他的包袱,不想看到江襲有任何為難。
他恭敬地稱阿娜爾為嫂子,與她既不親近也不疏遠,做到任何禮節上的周全,看似平淡從容卻謹小慎微地維持著三人的關系。
江襲因此放了心,他以為北漠并沒有過度傷心,以為北漠并沒有將二人的關系看得如此重要,以為自己當初的擔心只是自己多慮了。他也因此失落了好一陣子,看到北漠和平常沒有什么兩樣,他既高興又不高興。巧的是,兩人心中這種復雜的情感糾結,竟也是相似的——這是第一次,他們都向對方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將酸楚留給自己嘗……
南雨,很難相信,今天就這么快結束了。這一天,將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將是在離開你之后的每一個夜晚,我每每回憶的一天。
我會把剩下的樂譜默寫完的。如果北漠會樂器的話,他一定也曾為江襲鳴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