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29日,晴
我想你昨天一定是生我的氣了,很晚都沒有來露臺,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來,又有多擔心你不來。好在我有cd機,我播放了勃拉姆斯,期望你能聽到,期望你來問我,關于音樂。
很高興你還是來了,而且帶著對音樂的無限熱情,看得出你有很好的樂感和欣賞能力,盡管你沒彈過鋼琴,但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學會,因為你和我一樣。真期望有機會我可以教你彈鋼琴,因為那對于我來說,是一件意義非凡的事。
你的領悟力非常高,我只講了一會兒霍桑的《紅字》和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曲》,你就已經能領會其中的要義。看到你那興奮的表情,好像發現了什么新鮮事物一樣激動,我就決定,把那臺cd機連同我帶來的音樂光盤都留給你,你一定會喜歡它們的。
你知道吸煙對我意味這么什么嗎?我可以掩飾自己的不安和情感,我怕面對你熾熱的目光時,情不自禁流露出自己對你的渴望。南雨,從見到你第一天起,我就渴望將你擁在懷里了,我喜歡你甚至勝過喜歡我自己。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表示,而且,我還要離你遠一點。
1997年7月30日,晴
“我決定不再去露臺,盡管我知道今天你還會去,而且,此刻,我已經聽到你打開了cd機,那是我留在那里的,因為我想讓你聽著音樂寫作,盡管這個希望有點蠢,但是我好希望你這么做。
也許你是在用音樂召喚我,想讓我聽到,想讓我明白,你就在那里,你在等著我。可是我下決心不再去找你了,我不能看著你淪陷,不能讓你留戀我半分。你不知道那有多難熬,我壓抑自己不要去想你,可是做不到。對于一個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人來說,能這樣靜靜看看你,就已經足夠,我不能貪心,不能要求你更多。因為,我害怕,害怕自己會突然死掉,害怕給不了你希望的一切,那不如,就不要讓你抱有任何希望。
晚飯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你心神不定,我知道不應該再打擾你了,讓我中斷這一切。
就在剛才,你敲了門。已經很晚了,沒想到你一直在露臺等我。我能怎么辦,告訴你授課結束了,就這樣。我心里很痛苦,特別是看到你為我煎熬卻無能為力,想到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就萬般難受。你說你是來還CD機的,我知道這不過是你的借口,你一定是早就醞釀好的,連這間房間的門,都被你動了點小心思。我在心里笑你的可愛,不想說破。如果說這門的響聲能讓你感到心安,能讓你開心,那就讓它響著吧。
將你擋在門外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讓我遠離你吧,南雨,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如果上天懲罰,只需要懲罰我一人。
1997年7月31日,晴
今天你沒來吃早飯,也沒來吃晚餐,我知道你是在躲著我。沒想到你這么在意,南雨,哪怕你照舊在早上慵懶地露面,哪怕你晚飯的時候和別克調侃,我都不會比現在更擔心。我知道自己讓你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你肯定很恨我。
1997年8月1日,晴
果然,我沒猜錯,你又恢復以往高傲的姿態,這不禁讓我懷疑,也許我剛來的那些天,你就是用這種表情掩飾你的真實想法,就像我采取的淡然的態度來掩飾一切一樣。這個判斷令我害怕,我們都想藏起來真實的自己,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同一個硬幣的兩面,還有比這更讓人傷心的事情嗎?
1997年8月2日,晴
南雨,南雨,你可知道,當我看到你的身體的那一剎那,心里有多平靜。困擾了我這么多天的那些欲望的糾纏突然有了答案,我從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般高潔。我意識到,在這天地間,你是如此圣潔般的存在,你是我靈魂的反射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可能對自己產生非分之想,一看到你那完美的身軀,我就如醍醐灌頂,想到我們是彼此靈魂的影子,我們就是彼此,我就感到無比幸福。
也正是那一刻,讓我突然想通了江襲和北漠的關系——他們之間一定存在超乎尋常友情和親情的感情存在,就像你和我。想到這,我就萬分激動,知道嗎?南雨,這些天,我一直在尋找的,和這片神秘疆土的聯系,和你的聯系,到今天,終于有了新的發現。
我很驚訝你居然知道江襲和北漠的傳說,因為這些故事只在野史里出現。直覺告訴我,傳說是真的,而你也相信。于是我又去了古書閣,在那本野史中,寫到江襲曾經整治過當地的巫師。這算不算一條新的線索呢?
我做了一個決定,今晚夜深人靜的時候,在你熟睡的時候,我要走進你的房間,擁著你入睡,這是我唯一能做和唯一想做的事,很久以來,我就想這么做了。
1997年8月3日,晴
正如我的預料,南雨,你的肌膚那么蒼白,出門又總是穿長袖的衣服,原來和我一樣,都是紫外線過敏。我不知道,如果仔細追問,我和你還有多少一樣的地方。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人驚奇的,對嗎?而現在,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驚奇。我想,如果哪天我發現什么地方和你不一樣,那反倒會讓我感到疑惑。
你今天到墓地來,我已經猜到,是為了看我。而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那首詩是北漠寫給江襲的,那江襲很有可能不在墓里面,棺槨應該是空的。剛剛來這里的時候,我就有個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在這城墻底下聊著天,追憶過去千年在這里發生的一切。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曾在某個地方相遇過,而這個地方,也許就是這北破城子。
可是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也不知道該不該讓你知道這件事情。想來一直都是我在尋找江襲和北漠的關系,似乎偏離了當初挖掘這塊墓地的初心。也許我尋找的,不僅僅是這些。
今天你讓我給你臉上抹蘆薈膠,很是出乎我的預料。離你那么近,我甚至能聞到你身上的香氣,就像彌漫著葡萄酒的芬芳,和我昨天晚上擁你入睡時感受到的一樣。可你突然又阻止我觸碰你的額頭,又讓我困惑,好像那里藏著什么不該看到的秘密似的。我只好罷了手,想起來,你的偏劉海兒還真是奇特——你還是有很多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你爸爸說出了你和我不一樣的地方,這有什么關系,我在你這個年紀,同樣的頑皮又任性。
我已經決定,和你好好相處,就像和自己相處一樣。今天我播放了勃拉姆斯,期望你能聽到,不知你現在是否在神游,是否還在為白天的事回味。
我已打算放下筆,等夜深了就去找你,還和昨天一樣,抱著你入睡。你睡的那么香,一定以為這又是一個夢吧。
1997年8月4日,晴
今天的我,在墓地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當我發覺自己其實是在擔心你的時候,便跟你爸爸說了一個理由先回來了。我很想知道你的臉,你的皮膚怎么樣了,我還想和你說更多的話。
房間里有一點點變化,我的襯衫沒有掛好,我平時晾衣服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掛的,杜媽也不會動我的衣服。我知道是你來過了,我還看到你動了我的香煙,想象你該不會也學著我的樣子抽煙吧。我知道你想多了解我一點,多靠近我一些,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都告訴你的。
我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繼續搜集江襲的資料。說來你也許不信,那天我在《北庭野史》中,發現江襲曾經在西域一帶整治過整蠱活動,但是唯獨對其中一位巫師手下留情。我很好奇他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又去找了過去的整蠱的書尋找蛛絲馬跡。就像你在露臺看到的,我正在翻閱的,是一本你認為迷信的東西。
我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對你了,但是看到你在走廊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知道內心有多局促,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裝出一副驚訝的神色,只是為了證明我并不是特意來找你的。可是事實的確如此,我回來就是為了遇見你,沒有別的理由。
能看出你很小心翼翼,我又何嘗不是。我嘗試著和你聊天,有一陣,我的筆還因為緊張而掉在地上,但愿你沒看出我當時的窘迫,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面對你的時候,總是不能從容,得花多少精力去掩飾。
我告訴你我很喜歡北面露臺,其實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你在那里仰望星空,去尋找屬于我們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