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剩下的日子,我一直在屋里看書、抄詩,艾莎每天都來看我,但是再也沒有找我去河里玩水了,總說天氣微涼,水里已經(jīng)冷了。其實她明白,是我沒有心情再到河里玩。于是每每我看書的時候,她也在一旁看書。
很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她居然喜歡上《飄》、《荊棘鳥》、甚至《簡愛》,讀得愛不釋手,高興處還要拿來跟我做一番討論。有時候我也彈彈鋼琴,那是別克,每次帶古麗來家的時候,說他費了那么大力氣搬來的,一定要物盡其用。于是,即便是又涌起思念林汐的痛苦,但是我還是為別克和古麗彈奏。
轉眼便是高三,我將自己埋進書海,成了全年級學習最拼命的人。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學習中渡過。起先爸爸媽媽并沒有在意,以為我只是埋頭看些閑書,就像以往一樣。但是,當上學期期中考試放榜下來,我從年級一百多名一下躍進前五,直到班主任老師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在家長會上交流一下心得,他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在為學業(yè)拼命。
這下可有點嚇住了他們,生怕我用功過了頭,生出什么病來。而我則用想考北大的理由,掩飾自己的空虛。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所察覺,也許我對林汐的感情早已被他們看出,但是他們一直小心翼翼不曾過問。但是,當他們發(fā)現(xiàn)我有時候整整一星期都不怎么說話時,還是堅持帶我去河谷里走走,或者送我和艾莎去“狂野獵人”蹦迪。
高三緊鑼密鼓的學習,讓我只有很少的嫌隙時間去想林汐。我心里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考上北大,然后留學去美國,去找他。等到我可以自己飛翔的那一天,我要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他對我有多重要,他是我的獨一無二,是我的青春我的一切。然而,我始終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理由顯而易見,林汐走后,再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我,我寄去的信,他一封都沒有回。
我的成績一路攀升,很快便成了縣城里學習最好的小孩,以前大家知道我孤傲,不好對付,總是對我敬而遠之,如今都對我客客氣氣的,總是找點理由時不時和我聊聊天,探討探討學習什么的。即便我還是那么孤傲,但是如果有誰來找我問問題,我從不拒絕。
高考很順利,我以全州第一名的成績被北大中文系錄取。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我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林汐,可是隨通知書一起來的,還有林汐的一封信。這是他離開后一年時間里,寄給我的第一封信。
信里夾著一張照片,上面是他和一個年輕洋氣的女孩。他們站在一所公寓前,那個女孩挽著他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很燦爛。林汐還是那種漠然的笑,讓我懷疑除了我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天,他在這世上的其它時間是不是都是這種漠視一切的笑容。
“我和珍妮訂婚了,秋天就結婚。”他在信里告訴我,“南雨,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么,享受當下。和你在一起的三十天,就是我一生中最美的當下,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你要往前看,即使前方?jīng)]有我,你也要過好你的世界。”
我揉碎了信,不能相信這就是他寄給我的唯一一封信,照片上他明艷憂郁的臉,看破一切的眼神讓我心碎。我差點就將照片點燃。然而當我打著打火機,跳動的火焰燒著了照片的一角,眼看就要燒著林汐的時候,我終究是舍不得,順手拿布將火按滅,留下殘缺的邊角,就像我破敗不堪的心。
那天我獨自騎車奔向水庫,沿著我們曾經(jīng)一起騎行過的小路,一直騎到水庫邊上。我看著水中那個倒影,又仿佛看到了林汐。就這樣,我向著影子猛扎進水里,任水面沒過我的耳鼻,像孕育中的嬰兒,回歸母親的本體。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有人將我撈了上來,救了我一命。
我病了,燒了整整三天,不吃不喝,靠打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體重迅速掉了十斤,本來就很瘦,現(xiàn)在更是皮包骨。我企圖就這樣把自己耗死掉,一了百了,就不會再為失去林汐痛苦,但是爸爸媽媽竭盡全力要把我拉回來,讓我在絕望中覺得,應為他們保留一份生命的責任。于是我活了過來,把林汐拋棄在過去,就像他已死掉那樣。
病好后,也到了開學的日子,爸爸媽媽送我到北大,我過了兩年平靜如水的日子,學習和寫作成為我生活的全部。如果說有什么能讓我撫平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那就是寫作、寫作、再寫作。
因為成績優(yōu)異,又有很多作品發(fā)表,到大三的時候,導師力薦我當交換生,去美國繼續(xù)交流學習。如果是以前,我該多么高興是這個結果,因為那是我見到林汐的最好的辦法。可是現(xiàn)在,我卻高興不起來,我知道,即便去美國,我也再不會去找他了。
最終是對于文學的追求,讓我排除對過去記憶的顧慮,踏上在美國學習的征程。
在美國的頭兩年,因為有家里的資助,我的生活很是舒適輕松,不必為了日常用度操心,全部精力都用在寫作和社交上。美國學校的氛圍讓我對社交產(chǎn)生了全新的認識,過去從不主動搭理同學的我,在這個陌生環(huán)境里,竟然認識了很多朋友。
我試著不去想林汐,即便他就在臨近的州,我也克制自己不去找他。忙碌的社交生活可以幫助我擺脫對他的想法。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我獨自臥于床榻,想讓自己入睡,想昔日的夢回來,想林汐從背后輕輕抱著我。可是自從林汐離開后,他再也沒在我夢中出現(xiàn)過,我就當他死了。
我在文學圈子已經(jīng)小有名氣,英文的寫作水平在這兩年也有了很大提高。本以為兩年過后,我就可以回到國內(nèi),正式開啟我的文學生涯。但是臨近畢業(yè)的時候,斯坦福大學的斯蒂芬教授向我拋來橄欖枝,預收我為徒,碩博連讀,攻讀比較文學。早先我已經(jīng)對斯蒂芬教授有所耳聞,對他在比較文學領域的見解頗為贊同,因此對他很有好感。能成為他的學生,那是很多文學系學子的終極目標。但是,在美國的每一天,我都忍不住去想林汐,想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城市,和另一個女人生活著。我想盡快離開,兩年時間,我依然沒有學會淡然地在美國生活,更沒有勇氣去坦然地面對他。所以,我差點就拒絕了邀請。
然而,事情的轉機連我都沒有料到。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就這么不假思索地拒絕斯蒂芬教授的邀請時,就在諸多好友勸我不要白白浪費這么好的機會時,我遇見了雷德。我發(fā)誓,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決定留下來。
雷德和林汐有著一模一樣的氣質(zhì),雖然他是歐洲血統(tǒng),但是神態(tài)像極了林汐,只不過眼神里少了林汐那股子漠然。說來也巧,遇見他時,我正坐在公寓附近的街心公園,思考要不要留下來。這時他走過來,和我打招呼。
“嗨,”他笑得靦腆而陽光,“你好!今天天氣真好!”
我被這個金發(fā)男孩的搭訕方式給逗笑了,在美國,很少遇見這種靦腆的男孩子,這讓我覺得像是回到家鄉(xiāng),我一點也不反感,尤其是當我發(fā)現(xiàn)他很像那個人的時候。我沖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往長椅邊上挪了挪,意思是請他坐在我身邊。
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笑了很久才坐過來。“我認識你,在圣誕聚會上,我看到你在跳舞。”他說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夏天了。”我回答他。
“你讓我一直記掛到現(xiàn)在。”他突然嚴肅起來,“南雨,我一直在找你。”他講起圣誕夜那天,他和同學來參加朋友的聚會,在人群中看到我,又如何看到我消失。他到處打聽我的名字,知道我在這里上學,于是常常來校園里找我,從冬天到夏天,直到今天看到我。
“你讓我想起一個很久以前的人。”我說道。
“那么,能否讓我做你的朋友?”他輕輕地問。
我點點頭,靠在他臂膀,就好像我們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一樣。
一個月以后,我搬進斯坦福附近的一所學生公寓,雷德和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