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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像個男人一樣

我們對別人所知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我們依賴你們。你們的行為會影響我們的人生。不只是我們的選擇、我們喜愛的人,就連你們這些白癡,都會影響我們的人生。你們這些白癡,排隊時總要插到我們前面;把車開得跌跌撞撞;愛看肥皂劇;在餐廳高聲談笑;讓自家小鬼頭去幼兒園,把諾如病毒 諾如病毒,感染對象主要是成人和學齡兒童,主要癥狀是腹瀉,寒冷季節高發。傳染給我們的小孩。你們這些白癡,不僅亂停車,還搶走了我們的工作,把票投給了“亂黨”。你們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的人生。

天哪,對于這一點,我們真的是痛恨你們。

* * *

毛皮酒吧的吧臺邊,坐著一排沉默的老男人。據說,這些老男人都已經七十多歲,但看起來他們至少有一百四十歲。他們才五個人,卻至少有八種意見。人們將他們稱為“伯父五人組”,因為每次熊鎮冰球協會的球隊進行訓練時,他們總是站在邊線處,說著謊、吵著架。之后他們轉進毛皮酒吧,在那里繼續說謊、吵架。他們三不五時還欺騙彼此,假裝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患了阿爾茨海默病,并以此自娛。有時他們會在夜里互換彼此的門牌號碼,或是在喝得酩酊大醉時,把彼此家里的鑰匙藏起來。有一次,其中四個人把第五個人的車拖走,換上一部外觀一模一樣的出租車。他們這樣做只是想讓他在隔天早上無法開車離家,想嚇一嚇他,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進養老院了。他們總是用玩《地產大亨》贏來的錢去看比賽。幾年前的某一個球季,他們一整季都假裝自己在參與一九八〇年的奧運會。每次看到熊鎮冰球協會的體育總監彼得·安德森,他們就會跟他說德語,說他是“漢斯·蘭夫 漢斯·蘭夫(Hans Rampf,1948— ),德國政治人物,于2005—2016年擔任南德巴伐利亞州蘭茨胡特(Landshut)市的市長。”。體育總監總是不勝其煩,而“伯父五人組”卻樂不可支,簡直比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隊在加時賽取得黃金進球還要開心。鎮民們總是說:現在,這“伯父五人組”的每一位成員其實都很可能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可是,誰能夠證明這一點呢?

毛皮酒吧的老板娘拉蒙娜將五杯威士忌放在吧臺上。這里只供應一種威士忌,卻提供各種不同的悲痛情緒。這幾位伯父親身體驗了熊鎮冰球協會在各級聯賽中躥升到榜首再跌落谷底的旅程,而今天將會是他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 * *

當手機響起時,蜜拉·安德森正坐在車上準備去上班。出于各種理由,此時的她壓力重重。手機脫手掉在座位下,她高聲咒罵,仿佛在召喚陰間的閻羅王。她的丈夫常常指出,這種咒罵連醉酒的水手聽了都會羞愧不已。蜜拉總算拿到了手機,手機那邊的女人花了一兩秒鐘拋開那些咒罵,集中精神等待回應。

“喂?”蜜拉大聲吼著。

“嗨!不好意思,這里是S快遞公司。我們收到了您的電子郵件,要求我們提交一份報價單……”那名女子非常謙卑地說。

“什么……你們是什么公司?什么S快遞公司?你打錯了!”蜜拉回道。

“你確定嗎?我手中的文件顯示……”那名女子才剛開口,蜜拉的手機再次掉落,她本能地大聲咒罵著。當她再度抓起手機時,手機另一端的那名女子早已識相地掛上了電話。

對此,蜜拉沒有時間多想。她在等丈夫彼得的電話。今天,他和區政府開會討論這個球會的未來。她對這場會議的結果感到萬分緊張,胃部仿佛打了一個結,越揪越緊。當她把手機放在副駕上時,手機屏幕上飛快地閃現女兒瑪雅與兒子里歐的照片。隨后她按下鎖屏鍵,屏幕被鎖定,暗淡下來。

蜜拉駛達辦公室。如果在接到電話時,她停車在網上搜索一下“S快遞公司”,就會知道那是一家搬家公司。在其他對冰球漠不關心的小鎮里,假如有人用安德森家的名義要求搬家公司報價,這或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熊鎮可不是這種愛開玩笑的小鎮。在一座寂靜的森林里,你不需要大聲吼叫就可以表現出殺氣。

蜜拉是個精明的女人,在這里已經住了很久,很快就會理出頭緒。熊鎮有很多遠近馳名的優點,它所擁有的美不勝收的森林,在這個不斷打造大都市的國家里堪稱一絕。這里的居民謙卑、友善、努力工作、熱愛體育活動與大自然;不管球隊隸屬于哪個分區,看臺上總是座無虛席,退休的老人到場看球時,都會把臉涂成綠色。這里有著負責任的獵人、能干的漁夫,像森林一般強硬、像冰一樣頑固的居民,以及能夠守望相助的鄰人。雖然人生艱辛,但是他們只會一笑置之:“人生本來就很艱難。”這讓熊鎮遠近馳名,但是……嗯,這個小鎮,還有其他知名的特點。

幾年前,一名年邁的冰球裁判對媒體談到自己裁判生涯中幾次悲慘的經歷。他所提及的那四次悲慘經歷,排名第二、第三、第四的都是關于在大城市里舉行的比賽:對判決不滿、狂怒的球迷朝冰球場扔擲鼻煙盒、高爾夫球和硬幣。可是最悲慘的經歷卻發生在一座位于森林深處的擁擠的冰球館里。當時,這名裁判在比賽的最后一分鐘判給客隊一個罰球。當客隊球員罰球得分,導致熊鎮代表隊輸球時,裁判朝觀眾席上那臭名昭著、屬于“那群人”的站位區瞄了一眼。那里總是擠滿身穿黑色夾克、歌聲震耳欲聾、大吼大叫使人恐慌莫名的男子。但是,當時“那群人”并未高聲抗議,而是保持著懾人的沉默。

蜜拉的丈夫,也就是熊鎮冰球協會的體育總監彼得·安德森,率先察覺到潛在的危險。他奔向技術人員的座位區,順利地在終場哨音響起時將全場燈光熄滅。保安人員在黑暗中將全體裁判帶出場,直接開車送他們離開現場。至于當初如果不這么做會發生什么事,就無須多說了。

在這里,低調的威脅、一個打給搬家公司的電話就已經足以使人害怕。這就是原因。而蜜拉很快就會理解那個電話背后的意圖。

區政府辦公大樓內,會議仍未結束。但是,幾位熊鎮居民已經知道了會議結果。

* * *

區政府辦公樓外,總有幾面升起的旗幟隨風飄揚,其中一面旗幟有著國旗的色彩,另一面則繡著區政府的紋章。公職人員從會議室里就能看見這些旗幟。再過幾天就是仲夏節了,而凱文與其家人已經在三個星期前離開了這個小鎮。他們搬出這個小鎮時,雖改變了歷史,卻不能改變后來發生的事情。只是,當時大家還不太清楚會發生什么事情。

其中一名公職人員緊張地咳嗽著。會議室擁擠不堪,就像在舉行一場圣誕狂歡。參會者似乎都在竭力避免給出結論,唯有那名公職人員勇敢地站了出來。他說道:“彼得,我很遺憾。可是,我們已經決定把區政府的資源集中在一個冰球協會,而不是兩個冰球協會,這么做最符合這個地區的總體利益。我們希望能把資源集中在……赫德鎮冰球協會。假如你能夠接受這個事實,這對大家、對你,都是最理想的。你要想想……現在的情況。”

熊鎮冰球協會的體育總監彼得·安德森坐在會議桌的另一端。他發現自己遭到了背叛,這讓他不知所措,腦子里一片空白。當他開口時,聲音幾不可聞:“可是,我們……我們只是需要一點幫助,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能招募到更多贊助商,區政府只需要作為銀行借款的擔保人……”

他沉默下來,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恥。這些政客想必早已和各大銀行的負責人談過了,他們可是一起打高爾夫球、一起獵駝鹿的好鄰居。早在彼得進入這間會議室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出決定了。政客們請他來這里開會時,慎重指出這將是一場“非正式會議”。這場會議不會留下任何書面記錄。會議室里的座椅非常狹窄,幾位位高權重的政客每人占據了好幾張椅子。

彼得的手機丁零零響起。他打開手機,看到一封電子郵件,里面提到熊鎮冰球協會的總監已經辭職。球會總監大概早就知道這個會議的結果,而他大概也已經獲得赫德鎮冰球協會的聘書。這場大挫敗將由彼得一人承擔。

會議桌另一端的政客們不自在地絞著手。彼得看出了他們的想法——“現在,不要再丟人現眼啦。不要再禱告啦,像個男人一樣承受這一切吧。”

* * *

熊鎮位于一個大湖旁邊,一道狹長的沙灘貫穿了它的一端。炎熱的夏季幾乎讓這個小鎮的居民忘記這里那長達九個月的冬天。熊鎮的夏天是屬于青少年的。躁動、興奮的青年男女聚集在沙灘上,玩著沙灘排球,他們當中坐著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十二歲少年。去年夏天,沙灘上沒幾個人知道他叫里歐·安德森,但現在,他的名字已經盡人皆知。大家斜眼瞄著他,仿佛他是一顆定時炸彈。一兩個月前,里歐的姐姐瑪雅被凱文強奸了。但是警方始終沒能證實這件事,因此凱文被無罪開釋。這件事情使鎮民們分成兩派,絕大多數人站在凱文這邊。恨意急劇升高,他們努力想把里歐和他的家人趕出熊鎮。他們用寫著“婊子”的石頭砸破他姐姐臥室的窗戶;他們在學校里騷擾他姐姐;他們在冰球館開會,想炒他爸爸,也就是熊鎮冰球協會的體育總監的魷魚。

然后,一個證人挺身而出。那是一個和瑪雅同年、事發時剛好也在屋內的青少年,不過這已于事無補。警方無所作為。整個小鎮都保持著沉默。大人們不愿意幫助瑪雅。所以,不久后的一天夜里發生了另一件事。沒有人確切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在那之后,凱文突然不再出門。關于他罹患精神疾病的傳聞不脛而走。就在三周前的一天早上,他和家人離開了這個小鎮。

當時里歐還滿心相信一切都會好轉。然而,事情變得更糟了。他才十二歲,但就在這一年的夏天,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們會選擇相信一個簡單的謊言,而不相信復雜的真相。因為謊言有一個所向無敵的優勢:真相必須描述所有發生過的事情,而謊言只需要讓人相信就好。

在今年春天舉行的球會會員大會上,彼得·安德森在表決中以非常微小的優勢勝出,得以繼續擔任體育總監。之后,凱文的爸爸立刻安排凱文從熊鎮冰球協會轉到赫德鎮冰球協會。他還成功說服了訓練員、幾乎所有的贊助商與近乎所有來自青少年代表隊的優秀球員跟著轉會到赫德鎮。但三個星期后,凱文全家突然離開了這個小鎮。這當然使一切陷入混亂,但非常古怪的是,一切并未改觀。

里歐會怎么想呢?他是否還以為其他人會就此意識到凱文其實有罪,向他道歉?他是否以為贊助商和球員們會卑躬屈膝地回到熊鎮?這個區里沒有人會卑躬屈膝。人類許多最差勁、最惡劣的行為,其實都源于我們從來不承認自己有錯。錯誤越大,后果就越嚴重,我們讓步時所損失的自尊也就越多。因此,沒人會讓步。突然間,熊鎮所有有權有勢的人士選擇了另外一種策略:不再承認自己曾經是恩達爾家族的朋友。一開始,這種說法僅止于耳語,也相對謹慎。但很快,這個說辭就變得理所當然。“這孩子一直都怪怪的。”“我們不都看到了嗎?他老爸把他逼得太緊了。”然后,這些評論就在不知不覺間轉變為“這家人從來不像……嗯,你知道的……不像我們。他老爸一開始可不是這里人,是從別的地方搬來的”。

大家轉會時流傳的說法是,凱文“遭到莫須有的指控”,以及“在獵巫行動中遭受迫害”。但現在,所有人都改變了說辭,稱贊助商和球員不是為了追隨凱文才轉會到赫德鎮,而是為了和他“保持距離”。凱文已經被赫德鎮冰球協會除名,但他的名字仍在熊鎮的球員名冊上。這么一來,所有人突然間就能夠遠離強奸犯和受害者;這么一來,凱文的那些老朋友就可以稱凱文是“精神病患”,卻還能用“婊子”來稱呼瑪雅。相信謊言何其簡單,而承認真相何其困難。

許多人開始用“凱文的球會”來稱呼熊鎮冰球協會,以至于赫德鎮開始覺得自己就站在它的對立面。球員們的家長給區政府發郵件,強調“責任心”與“不安全感”。當人們覺得自己受到威脅時,發生的每一起事件都會成為某種自我實現式的預言。某天夜里,有人在熊鎮外圍的路標上寫了“強奸犯!!!”。幾天后,一群來自赫德鎮的八歲童子軍朝另一群來自熊鎮的同齡童子軍叫囂:“來自熊熊熊——鎮的強奸犯!”兩撥人打起群架,造成流血沖突。最后,這兩群八歲的孩子統統被領回家。

今天,里歐就坐在沙灘上,離凱文那群老朋友、那群健壯的十八歲青年五十米遠。現在,他們都戴著赫德鎮冰球協會的棒球帽。在網上留言說瑪雅“活該”、表示“怎么會有人想要強奸這個臭婊子”、一口咬定“凱文無辜”的,正是這撥人,他們說得倒像是瑪雅曾經求他們強奸她似的。而現在這群男生又說凱文從來就不是他們的一分子。他們會一直重復這個謊話,直到人們只把凱文和熊鎮冰球協會聯系在一起。不管歷史怎么被扭曲,這群男生總能讓自己變成英雄。他們總是會贏。

里歐比他們絕大多數人小了六歲,比他們個頭小得多,也瘦弱得多,但他的幾個朋友仍然告訴他,他“應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這群臭小子應該“受到處分”。他得“像個男人一樣”。對十二歲的孩子來說,“男子氣概”是很復雜的。對其他年齡的人來說,也是如此。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人們看向野餐墊上的手機。海灘上,手機鈴聲此起彼伏地響起。起先只是一兩部手機,隨后所有手機同時響起,鈴聲彼此交錯,宛如一個所有樂器同時大鳴大放、隱形的交響樂團。一條消息不脛而走。

熊鎮冰球協會將不復存在。

* * *

“這只是一個球會,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假如你認為體育活動只是一系列數據,那么這種風涼話倒是很容易說出口。可是,體育活動從來就不只是數據。你只要想想打冰球的孩子究竟以什么心情打球,就能理解這個問題完全不難回答。你談過戀愛嗎?打冰球就跟談戀愛一樣。

在熊鎮外圍的鄉間道路上,一個十六歲青年在汗流浹背地奔跑著,他叫亞馬。在森林中的一座汽車修理廠里,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十八歲青年正在幫父親拿取工具、堆疊輪胎,他叫波博。在一座庭院里,一個四歲半的小女孩正從露臺上將橡皮圓盤射向墻面,她叫愛麗莎。

亞馬希望自己的球技有朝一日能達到精湛的水平,使他能借由冰球引領自己和媽媽離開這鬼地方。對他來說,運動就象征著前途。波博只希望自己能在歡笑中無憂無慮地再打上一個球季,因為他很清楚,在這之后的每一天,他會過著和他老爸一樣的生活。對波博來說,體育活動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場游戲。

對才四歲半、正在露臺上射擊橡皮圓盤的小女孩愛麗莎呢?你談過戀愛嗎?對她來說,體育活動就是真愛。

手機振動著。整個小鎮停下腳步。一段好的故事,比其他事物流傳得都要迅速。

十六歲的亞馬在鄉間道路上停下腳步,雙手撐在膝蓋上,胸腔沉重地起伏著,怦——怦——怦。十八歲的波博將一輛新車推進修理廠,開始在車身鋼板上敲出一道弧形:砰——砰——砰。四歲半的愛麗莎站在庭院里的露臺上,雖然手套尺寸太大、冰球桿太長,但她仍使盡全力將一個橡皮圓盤射向墻面。砰!

他們都成長于一個位于密林間的小鎮。周圍的大人們都在抱怨:就業機會越來越少,冬季越來越寒冷、惡劣,樹木越來越茂密,屋舍卻越來越稀疏。所有的天然資源都位于鄉間,但是——天殺的,所有的錢財都進了大城市居民的口袋。“因為熊鄙棄森林,其他人就鄙棄熊鎮。”這么一來,小孩子就很容易喜歡冰球——當你打球時,你就沒時間多想。體育活動帶給我們的最美好的事物,就是全神貫注。

可是,短信在此刻蜂擁而至。亞馬停下腳步,波博放下錘子,四歲半的愛麗莎很快也會知道一個“破產”的冰球協會意味著什么。縱使運動社團其實從來不會毀滅,但他們還是努力讓這一切聽起來只像是運動社團毀滅了。運動社團只會不再存在,真正會毀滅的,其實是人。

* * *

毛皮酒吧里流傳著一種說法:我們應該隨時把門關上,這樣“蚊蟲才不會著涼”。人們也常常說:“你對冰球有意見嗎?你雙手都插在屁股口袋里,這樣會找不到屁股在哪里!”“你想聊戰術嗎?你比人工草皮上的母牛還要困惑!”“我們的后衛群下一季會變得更好嗎?別對準我的腳尿尿,還說是在下雨!”可是,就在今天,沒有人吵架,大家都安靜無比。這真令人受不了。拉蒙娜在所有酒杯里斟滿威士忌,最后一次斟滿威士忌。早已年過七旬的“伯父五人組”簡單地干了一杯。五只空蕩蕩的杯子沉重地擱在吧臺上。砰。砰。砰。砰。砰。伯父們起身離開,向彼此道別。明天,他們還會打電話互約嗎?為什么要打電話呢?沒有了冰球隊,世界上還有什么好吵的呢?

* * *

在一個小鎮里,許多事情人們是不會去談論的,但十二歲的孩子懂得該上哪些網站查信息。對他們來說,世界上是沒有任何秘密的。里歐已經讀了所有材料。此刻的天氣相當炎熱,但他仍穿著長袖毛衣。他表示自己害怕被陽光曬傷,但實際上,他是不愿意被別人看見皮膚上的抓痕。夜里,他總是不住地抓癢,仇恨在他的皮膚下鉆動著。就算是在冰球場上,他也從沒打過架。他想過,也許爸爸就是不知道怎么打架、怎么施暴。但現在,他渴望有人和他吵架、找他的麻煩,這就給了他一個好理由抓起手邊最重的物品,把他們的臭臉搗爛。

在孩提與青少年時期,大家總是說:“手足之間要相互扶持。”“別吵!別打架!手足之間要相互扶持!”這就是里歐與瑪雅本來應該有個哥哥的理由,這樣一來,也許他就能保護他們了。他叫艾薩克,在弟弟妹妹出生以前,他就去世了。奪走他生命的是那種足以讓里歐全然否定上帝存在的疾病。直到七歲時,里歐才在一本相簿中發現艾薩克和父母的合照。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不理解,艾薩克曾經是個活生生的人。在這些照片里,他們笑逐顏開,深情地擁抱,愛得如此狂野。就在那一天,盡管艾薩克已經不在人世,他卻教了里歐許多生命中難解的課題。他教導他:光有愛是不夠的。這對一個七歲的孩子,或是其他年齡的人來說,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現在,他已經十二歲,努力想當個男人。就是現在,他試著不要在夜里繼續抓癢,試著縮在被單下沉默地哭泣,努力不讓別人看見或理解他的恨意。他努力想扼殺腦中不斷轟然作響的念頭:手足之間要相互扶持,而他連自己的姐姐都保護不了。

他連姐姐都保護不了,他連姐姐都保護不了,他連姐姐都保護不了。

昨天夜里,他搔抓著胸口與腹部,撓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血液緩緩流出。今天早上,他對著鏡子察看,覺得那道傷口看起來像一條直搗他腦門的保險絲。他納悶,自己的內心是否在熊熊燃燒。他納悶,這條保險絲還能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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