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标惸晁菩Ψ切?,“怎么,不愿意?”
“愿意。”町枝螢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好久,拿出筆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電話?!暗然氐角嗌械臅r候,如果要找我就打這個電話吧?!?
不知怎的,她不愿意把玉屋的電話留給他,而是留了一個女性朋友的電話,她偶爾去朋友的店里買書看。如果有可能,她希望陳年永遠也不會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藝伎。
陳年把電話收下,揣在口袋里。他沒問町枝螢來東京想干嘛,就算猜到了也不會說。他告訴她其實也挺想來東京玩兩天的。町枝螢似乎有話要講,可最終也沒能說出口,只是說了句“你這個人真有意思”,然后在電車站上了電車。
目送著她遠去,陳年與涉川學(xué)對視一眼,陳年首先苦笑著說道:
“真是對不住,一時興起,就讓你陪我又跑來東京?!?
涉川學(xué)毫不在意地擺擺手:
“這可是正事,而且也和我有關(guān)系?!?
“怎么有關(guān)系了?難不成你想謀權(quán)篡位,把她給搶了去?”陳年開了個玩笑。
涉川學(xué)大笑道:“你酒會還缺個女伴呢,找女伴不就是正事?我看她對你的態(tài)度,等到酒會的時候,你邀請她來當女伴,她多半不會拒絕。要是你找不到的話,到時候出席酒會,被其他人看到,丟面子的可不只是你啊?!?
一提到酒會,涉川學(xué)的臉色頓時有些鄭重。這場酒會關(guān)系到他家里的生意是否能做成,意義重大,據(jù)說還有一位文學(xué)界的重量級評委出席,就算讓他多跑十遍東京也愿意。陳年嘆息道:
“就只是可惜,這么大好的時間,你卻只能和我這個男人呆在一塊了?!?
“呆一塊就一塊,我父親正好叫我向你多學(xué)學(xué),怎么擺出一副華族的架勢來?!鄙娲▽W(xué)笑道,又不自覺地掏出一塊巧克力來吃著,還分給陳年一塊。不過經(jīng)他這么一提醒,陳年想起了村中拿去了《斜陽》的第一節(jié),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個消息,不禁皺了皺眉頭。
當下回了一趟居酒屋,找到大正先生。大正先生見他去而復(fù)返,略顯疑惑,不過看到涉川學(xué)陪在一旁,也沒有多問。陳年問他,村中是否有打過電話來,大正搖了搖頭。
陳年有些擔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兩天,連個消息都沒有,難不成是遭遇了什么困難么?但目前聯(lián)系不上村中,也無從知曉,只能跟大正先生說了一句,如果村中打過電話來,麻煩代接一下。不知不覺到了黃昏時分,涉川學(xué)問陳年,是否要去新宿歌舞伎町的酒吧玩一宿?
剛好彌補在青森市沒找到姑娘的遺憾。
陳年估摸著,要是拒絕的話,應(yīng)該不太符合目前扮演的太宰治的人設(shè),于是答應(yīng)下來。
……
另一邊,坐了半個小時的電車,町枝螢終于來到了新潮社的大門口。
她先去找了那位遠房親戚,清野曉斗。他在新潮社干了許多年,已經(jīng)算是個老資歷的編輯了,因此才有點權(quán)力,給她開個不大不小的后門,給她一個可能進入新潮社的機會。
但也僅僅是機會而已,一旦把握不住,照樣無法進入。
而她已經(jīng)把這次機會,盡數(shù)托付在《斜陽》的第一節(jié)上面。每當她閱讀這篇文字的時候,心里都會涌起奇異的感受,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只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撫摸著挎包里光滑的紙面的時候,心里想的卻是陳年那張俊秀的面孔。
說來奇怪,雖然他一直表現(xiàn)得很輕浮幽默,但她總覺得這不是真實的他。
他們是有共性在的,都像是在隱藏著真實的自己。但真實的他又是怎么樣的?她不知道。
嗯?為什么會在這時候想起陳年?不過是個傲慢又自大的家伙罷了。
雖然,雖然他和她一樣,喜歡看書……
町枝螢的臉紅了紅,甩開那些幻想,盡力保持著平穩(wěn)的步伐,走入清野編輯的房間。桌前坐著一個清矍的中年人,正在默默伏案寫著些什么。見到她來,清野皺眉道:
“你怎么來了?”
“幾天前,我收了一份稿子,因此想請您過目一下……”
“沒時間?!鼻逡安荒蜔┑負]了揮手,“我正是因為沒有時間,才把這個稿子托給你的。推薦的人是個老作者,我不好拒絕,但最近社里又在忙著出版一位著名作家的作品,全社的精力與資金都要投在上面,你自己去找期刊那方面的人去談吧。”
盡管一上來就遭到了拒絕,但町枝螢并不氣餒,語氣堅定地道:
“那能請您幫我推薦一位編輯去談嗎?”
清野詫異地看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的態(tài)度居然如此堅決。他剛才拒絕的意味其實已經(jīng)挺明顯了,但這姑娘不知是聽不出來,還是聽出來了還要硬沖,總之她站在那里寸步不移,穿著單薄女式西裝的身軀纖細,桃花眼異常地澄澈,透露出一股子不依不饒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清野心中一顫,彷佛看到了久遠的回憶。他閉了閉眼,突然說道:
“先等等,你讀過這篇文章了嗎?”
“當然讀過,讀了好幾遍。”町枝螢迅速回答。
“感覺如何?”清野問道。對于町枝螢的鑒賞水平,他其實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畢竟一個從小作為藝伎長大的女孩子,能有什么見識?每天彈三弦琴,唱歌跳舞陪酒就夠受的了,哪里有功夫去讀書?
町枝螢心中的自卑呢,其實是源于整個社會的成見。這種成見并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深入人心,畢竟許多文學(xué)家的作品里都寫過諸如此類的經(jīng)歷。
町枝螢定了定神,“我不敢妄下定論,只能說在我讀過的書中,這篇文章可以排到前列?!?
聽到她如此之高的評價,清野感到滑稽,心中愈發(fā)確信了町枝螢沒什么鑒賞水平的念頭。
她當不了編輯。
“你知道,一篇小說想要發(fā)布,最起碼要不能只給個開頭吧?”清野嘲弄似的說道,指著町枝螢手中薄薄一摞稿紙輕聲一嘆,又轉(zhuǎn)回桌前繼續(xù)奮筆疾書,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一個短篇也不止這點字數(shù)啊,更何況要寫的是中長篇,我正在寫的這篇序言就要比你那篇文章長了吧?你先來講一講吧,我忙得很?!?
町枝螢倔強地抿了抿嘴,回憶了一番與村中交談時的感悟,輕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