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枝螢聞言，長舒了一口氣。

陳年一時間也忘記了剛才心里那些彎彎繞繞，要過涉川學的表來看了一眼，現在的時間才到早上八點多。他扭頭道：

“你不是要趕去東京的列車么？我記得只有一趟，是在上午十點的吧？”

町枝螢點點頭，并沒有說話。她心里還有點小別扭，但又覺得自己矯情，別人哪來這么多心思，去猜測她的職業。可那對藝伎的成見總像一根鈍鈍的刺，橫亙在她心間，無論如何也不能擺脫。

想來想去，不說話有些不太禮貌，于是又嘟著嘴，輕聲說：

“十點多一些才會發車，現在時間還比較充裕。”

“幸虧你出門得早，不然路上這么一耽擱，怕是要趕不上列車了。”陳年微微笑道，“去不了東京，不會哭鼻子吧？”

“不會！”她倔強地頂了一句，端起一副傲慢又堅定的神色，但心里不禁暗暗地想，要是今天真的趕不上列車，會怎么樣？她今天已經預支了假期，短期內很難再空出完整的一天，能讓她去東京了。

幸好、幸好修車師傅已經過來了。

剛剛冒著雪趕回來的涉川學驚奇地看了陳年一眼，還說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他就出去這一會兒，陳年已經能和這姑娘熟絡地開玩笑了。

看町枝螢蹙著眉頭的那副傲嬌范兒。

嘖。

這大概就是華族的做派吧，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實際上玩得比誰都花。

他要學的東西還多啊。

說起來，《源氏物語》里面的主人公源氏，不就是根正苗紅的華族么。他可是渣男鼻祖啊，這難道就叫一脈相承？搖了搖腦袋，把那些胡思亂想趕出腦海，涉川學把修車師傅領了過來，讓他檢查車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回頭瞥了眼陳年和町枝螢還坐在車上，他干脆遠遠地站在雪地里，免得打擾他們。

實際上町枝螢巴不得他過來說兩句話，好打破僵局。兩人之間，在町枝螢說完那句話之后，就有點尷尬的感覺，她覺得自己辜負了別人的一片好心，正想道歉。

但涉川學就是站在遠處，不緊不慢地抽著卷煙，還給了修車的師傅一根。師傅是從附近的村子里找來的，臉龐黝黑，顯得健談而開朗，一邊蹲下來，歪著腦袋檢查車底，一邊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良久，修車師傅皺眉不展地站了起來，跟涉川學說了些什么，后者皺著眉頭走近。陳年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問道：

“怎么了么？”

涉川學嘆了口氣，用力咬著煙嘴：

“不太好，好像引擎的某個部位因為太冷，發動不起來。我也不太懂車，總之短期我們可以出發不了了。”

“嗯？”

陳年一驚，下意識地看向町枝螢。短暫思索后，陳年當機立斷道：

“咱們下車吧，抱歉得很。你也聽到了，車子現在發動不起來，如果趕快找輛車的話，應該還能趕上列車。”

從村子這里去車站，開車大約要一個小時的路程。路上覆蓋著半融化的積雪，崎嶇泥濘，單靠走路基本寸步難行。

“對了，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陳年想起了什么，趕忙問道，“有可以去車站的辦法嗎？”

町枝螢搖搖頭，“我……我原本是想坐電車去列車站的，但是電車站離得也比較遠。現在咱們抄了近路，我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電車了。”

涉川學扼腕嘆息，只能安慰似的說：

“我在村里找到了電話，已經打給了我父親，他已經派了一輛車來找咱們。要是運氣好的話，找到咱們得早，還能趕在十點之前，把你送到車站。”

町枝螢有些不好意思，猶豫地看著車窗外面的地面。

“是我不好，要搭你們的車，這才惹出這么多麻煩。”

“這算什么，我們確實順路，就算沒你也會遇見這回事。”涉川學豪爽地揮揮手，沖著陳年擠眉弄眼。他儼然已經將町枝螢當作陳年的女伴，要帶去一起參加酒會的。“要是實在趕不上列車，我就叫人開車送你去東京。”

“不，多謝您的好意……還是算了。”

町枝螢客氣而疏離地說。她還是沒能擺脫藝伎的思維，覺得一旦有人獻殷勤，那必然帶著某種目的。半晌她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幾個人可沒人知道她是啊，但話已經出口，她只能皺著小臉，悶悶地坐在那里糾結。

陳年見她尖尖的眉宇蹙著，心念一轉便猜出她言不由衷。

“還是想的吧。”

“沒有。”

她的聲音顯得悶悶的。

“那就是想了。”

陳年不由分說，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找到涉川學，壓低了聲音：

“她估計是有什么挺重要的事情去東京，別看她現在臉上沒怎么樣，心里恐怕快急死了。要是等會兒真趕不上列車了，麻煩開車送她過去吧。”

涉川學倒沒覺得怎樣，他流連花叢，這種為了姑娘到處奔波的荒唐事干得多了去了，只是沒想到陳年居然也會像他這么做。

“那個酒會，不會耽誤吧？”

“不會，時間還沒怎么定下來呢，空閑有的是。”涉川學吐了口煙圈道，“大概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我父親的本意是叫我帶你在青森市多轉轉，熟悉熟悉附近的環境，也認識一下人。順便有空的時候，去見他一面，算是……算是……”

他本想說“考核”，但下意識覺得這個詞用在陳年身上，像是有種褻瀆，就沒有說下去。陳年替他說了出來，一臉的不在意：

“考核考核我吧。畢竟他還沒見過我，誰知道有幾分真材實料呢。”

“純粹多此一舉。”涉川學說，“我相信我的眼光。”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感覺有些冷了，但涉川學所說的“他父親派出的車”遲遲未到。町枝螢想下車，自己走到車站，被陳年硬是按了回去，說既然你上了我們的賊車，那就別想著走了，乖乖地等著花轎來抬你吧。

這期間涉川學又跑回村子里，打了一回電話，回來滿面憂色地道：

“不成。司機說這山里彎彎繞繞的，他找不到村子的方向。”

手表上指針，赫然已經走到了九點半，距離列車發車，只剩下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