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夜，喧鬧的牢房。

長發扎成了丸子狀以木簪子穿插固定的辛蕊單手托腮，視線在身旁的晏清與正對面的姜璜身上來回掃視著，眉目間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名為震驚的情緒。

自打上任稽魔司以來，她就從沒有遇到過像姜璜這般配合的犯人。

從來沒有。

“薛夫人，你和薛慶是真心相愛嗎？”

“是的，我愛他，十分愛他。”

“薛慶愛你嗎？”

“當然。”

“那我呢？”

一頭長發已然重新變得順滑，簡單拿草繩束在腦后的晏清雙肘橫在了光潔的木桌上，上身微微前傾，笑意吟吟地注視著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姜璜——

一襲灰白的囚服遮罩著玲瓏身材，臉色對比白天明顯憔悴了不少，一頭長發凌亂不堪。

可即便如此，在目光正對上晏清的雙眸之后，姜璜眼中那極為明顯的仇恨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愛意。

或者說，是濃郁到化不開的癡迷。

“相比薛慶，我更愛你，晏公子。”

女人含情脈脈的眼神，倘若不是場合不對，任誰看了都得翹起拇指說一聲好。

晏清很滿意。

隨后便在身旁辛蕊那仿佛見了鬼的注視下緩緩自位子上站起身，一屁股坐上了桌面。左手朝姜璜所在方向伸出，五指輕捏住了她的下頜，細細摩挲著，面帶笑容道：“既然姜姐姐這么愛我，那想必你是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吧，對不對？”

“那是自然。”渾然察覺不到任何不對勁的姜璜嬌羞地低下了頭，似是有點難以接受這露骨的挑逗。

“那就好。告訴我，你全程參與了薛慶這販賣入魔丹的生意嗎？”

“是的，我負責后勤供應，薛慶負責開拓售賣渠道。”

在辛蕊那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姜璜一五一十地交代著自己所知悉的一切。

“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接觸入魔丹的？給你們供貨的主家是誰？”

“七十三年前，給我們供貨的主家是曼陀山莊莊主。他名石岳，字萬山，今年一百六十五歲。”

石岳這個名字一出口，被驚訝到失神的辛蕊注意力頃刻間被拉了回來，立刻插嘴提問道：“石岳手里的入魔丹是哪里來的？”

她本以為姜璜會照樣如實回答，結果卻沒曾想后者竟只是側過頭來瞥了自己一眼，而后一句話沒說。

高傲的姿態仿佛在問：你誰？我為什么要跟你說？

“薛夫人，你這樣我可就要生氣了啊。”

見到這一幕的晏清手指微微用力，似是弄疼了姜璜一般，致使后者吃痛地輕吟了一聲：“不要，晏公子。”

“辛主事也是我的好姐姐，你這種態度對她，我很生氣。”

“？？？”

冷不丁又成了晏清好姐姐名單中的一員，辛蕊愕然抬頭看向了他。后者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一般，空閑的右手指了指正在被自己捏的姜璜，意思不言而喻。

“……”

辛蕊沉默，不再反駁。

“奴家知錯了，晏公子。”

“知錯就好。記住，辛主事問什么，你答什么，切記不可有任何隱瞞。明白嗎？”

“明白。”

交代完該有的尊重后，晏清這才隱去了眸中隱隱發亮的紅芒，一挪屁股回到了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朝辛蕊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吧，辛師姐，現在我們這位薛夫人一定是知無不言了。”

“……真的？”

半信半疑地翻開了擺在案頭上的卷宗，轉而看向楚楚可憐的姜璜，辛蕊皺眉，試探性地開口問道：“薛夫人，石岳提供給你們的入魔丹是從何而來？”

姜璜搖了搖頭，坦誠道：“不知。薛慶每次需要補貨時，我只需帶著錢財前去曼陀山莊通報一聲，之后他自會準備好親自送到薛府。

“不過自從四十年前開始，我就再也沒見過石岳一面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的入魔丹庫存正在不斷減少。

“曼陀山莊方面給的答復是石岳在閉關，一切事物等他出關后再處理。”

石岳在閉關？

聽到這個消息的辛蕊下意識地將其與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整合，杏眼微瞇起，似是在思索什么：“你們府上人所使用的印有血色梅花印記的玉凈瓶，是從何而來？”

完全變成了有問必答的姜璜即刻回道：“是陀老于四天前囑咐的。薛慶起先還問過，但陀老只說是照辦即可，我們便也沒再多問。”

“陀老？那個煉神境的車夫？”

聽到這里的晏清咬著指甲的動作一頓，扭頭的剎那，恰好與辛蕊望過來的視線相遇，旋即微微聳了聳肩：“男的我就幫不了你多少了，辛師姐。”

“我明白。”

一手輕撫在額頭之上的辛蕊緩緩吐出一口氣，開始就入魔丹的問題不斷詢問著姜璜，頃刻間便摸清楚了薛慶在這數十年時間里建立起的一張龐大利益網。

牽扯到的人物之多，足以令常人倒吸一口冷氣。

對入魔丹已經沒了什么興趣的晏清就坐在一旁，單手托著臉頰一側，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辛蕊這認真審問姜璜的模樣，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般。

這個女人眉宇間的那一股英氣真的是世間少有的，最起碼他這么些年走過來還是第一次見。

當這一輪審問結束后，辛蕊得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涉案人員名單，抻著懶腰打哈欠的晏清也收獲到了兩道仿佛看神仙一般的目光——

來自于過來將姜璜帶走的于帆與杜毅。

“晏公子，你怎么做到的？”

“秘密。”

面對著小胖子于帆臨走前那終歸還是沒忍住的提問，晏清回以一個愜意的笑臉，而后便樂呵呵地注視著兩人押著逐漸恢復了神智的姜璜離開——

“晏禮行？！你對我做了什么？！晏禮行！！！”

媚骨影響逐漸消弭后的厲聲掙扎還回響在這密閉的審訊室上空，將雙腿架在了木桌上晃動著腳尖的晏清下意識地以尾指掏了掏耳朵：“嘖，女人，剛還一副濃情蜜意的要和我雙宿雙飛呢。”

“……你怎么做到的？你外泄的媚骨本源不是已經被我引導回去了媚骨中了嗎？”確認了一下隔墻無耳后，整理好筆錄的辛蕊這才扭頭看向了身旁坐著的這個男人，十分不解。

她這個知情者是清楚姜璜肯定是受了媚骨之力的影響，可問題是這也——

“這就是完整版媚骨的能力，辛師姐。”

挑著指甲的晏清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畢竟面前這個女人對他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話音落下的剎那，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孔之中陡然出現了兩道閃爍著紅芒的圓圈——

對上這雙眸子的剎那，哪怕一直針對媚骨做了針對性防護的辛蕊也有了那么一瞬間的失神！

——？！

回過神來的辛蕊瞳孔驟然收縮，“嗖”地一下自位子上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此前因為部分媚骨本源缺失，媚骨覺醒后的特殊能力無法徹底發揮。在你幫我將媚骨之力盡數引導回媚骨中封存后，我體內這根天生的媚骨便開始發揮作用了。

“修為弱于我的女人，只要我愿意，一個眼神過去就可以讓她無法自拔的愛上我；

“修為持平以及略高于我的女人，這個效果有所減弱，但還是會令她們對我心有好感，難以拒絕我的一些請求。

“修為遠高于我的話，頂多造成一瞬間的失神，還可能會被察覺到不對勁，就像辛師姐你剛才的反應一樣。”

像是早有預料般，晏清稍微花費了點口舌來解釋了一番：“而且，現在我已經能夠自由控制媚骨之力了。只要我不愿意，與尋常女性相處時倒還是男女之間的尋常狀態。”

“……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消化這個消息足足消化了半晌的辛蕊很意外：“你知不知道這個消息一旦曝光，你將會被全天下的女人視為公敵。因為你一旦成長起來，就是女人的克星。”

“老實說，我怕。但從我之前的觀察來看，我選擇相信你。”

晏清昂首，與女人對視著，輕笑出聲：“畢竟，你的七竅玲瓏心擅長什么也都告訴我了，按照常理來說你完全沒必要這么做。”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你大可以隱瞞下去。”

“我想參與進這個案子的調查當中，辛師姐。我能幫你，只要是女犯人，修為相差不太多的話，我就能有辦法讓她們開口。”

“為什么這么做？”

“被人當做了棋子，很不爽，念頭不通達，我想讓他后悔。”

仔細端詳了男人好一會兒后，辛蕊抿了抿嘴，右手五指落在紙質卷宗上不規律地活動著：“你很自信，晏公子。”

“叫我晏清就好，禮行也行。”

晏清亦是緩緩站起身，足足比女人高半個頭，微笑道：“我性格向來如此，為此吃了不少虧。但沒辦法，有些東西是天生的，改不了。”

“沒問題，成交。”

將筆錄卷宗推到了男人面前的辛蕊長嘆一口氣后，感慨道：“我現在算是知道為什么遠古時代曾統治一方的兩代皇朝皆毀在了天生媚骨者手上了。”

男女交合，天地陰陽之道。

倘若媚骨在女人身上出現，那受影響的必定是男人。

聽到這里的晏清不由得挑眉道：“怎么說？”

“遠古時代，揚州蘇氏一族的主脈長女天生媚骨，性格驕縱。被當時的商皇看上后更是變本加厲，弄得朝堂君臣離心離德，最終導致有商一朝覆滅；

“而后，又有周一朝，褒氏一族支脈女天生媚骨被周皇看上，周皇被迷惑到死心塌地，不理朝政，為博她一笑不惜動搖國本，最終導致周一朝四分五裂。”

辛蕊攤了攤手，說出了兩個秘聞：“這些都不曾記載在對外流傳的史書中，你不知道也正常。”

“……你確定？”

越聽越感覺耳熟的晏清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