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打下六國,就只是很單純的打下六國而已。
其地方的六國貴族依舊過著逍遙日子,依舊對舊地百姓有剝削的權力。
沒有被帶來實質好處的百姓,身上還要強加上大秦嚴酷的律法與規矩,成了大秦進一步被剝削的對象,他們對抗拒大秦,從來不是沒有緣由的。
將大秦暗疾之一掰開了揉碎了灌輸給扶蘇,扶蘇顯然是聽進去了。
方衍只見扶蘇想著想著,面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半晌后,只聽扶蘇說道:
“所以,若想要祛除此暗疾,唯有將六國貴族手中的土地都收歸我大秦?”
方衍點點頭,又搖搖頭。
“公子有此想法,便是六國舊地百姓之福。只是公子此法,稍有不慎,便會遭受巨大的反噬。
韓非曾言:‘人性自利’,此言放在六國貴族身上,最合適不過。
公子若打算將他們手中的土地收回大秦,便是將他們自身的利益侵犯,六國貴族只需要教唆六國舊地之民,朝廷便又不得不出兵應對。
若是六國貴族同時響應,其反噬也會隨之而來。”
扶蘇皺眉,不解道:
“這又是為何?我大秦收回這些貴族土地,不就是為了給這些百姓分配嗎?他們為何還要與朝廷對抗?”
方衍解釋說:
“敢問公子,齊地某一年災荒,一齊地農戶將自家十畝田地賣給一貴族,請問其中發生了什么關系?”
“自然是買賣關系。”
“那這便對了。貴族手中多了十畝地,農戶手中少了十畝地。這意味著貴族就要找人將這十畝地繼續耕種,并給耕種之人承諾,這十畝地一年有他三分分成。
公子認為,這位貴族找誰最合適?”
扶蘇大驚:“似乎找這賣地之人最合適。”
方衍嘆息道:“公子可明白了?在六國貴族手中,六國舊地有六七成的田地都掌握在他們那里,而六國舊地百姓,便是只能依附于他們,還要賣力耕種。
如果公子想要將六國貴族手中土地收回,若我是這些貴族,便會給下屬的農戶說朝廷要收地,以后大家沒有地種,沒有糧吃。
隨后,我再給這些農戶說,反抗朝廷,大家一年可以少給我交兩成糧食。
因此,大多百姓也定會被這些貴族忽悠,反抗朝廷的聲勢,也必然會從此上演。
什么都不懂的百姓,是最容易被忽悠的。”
馬車顛簸,震的方衍渾身骨頭疼。
從上郡回咸陽,這一段路最難走。
這時,馬車之內出奇的安靜。
方衍逐漸有些昏昏欲睡,他靠在一處拐角,準備小憩一番。
只是,他卻迷迷糊糊聽到,扶蘇說道:
“方侍醫所言透徹之極,實乃大才!方侍醫可有祛除此暗疾的良藥?……
方侍醫?……
竟是寐了。罷,明日再說也不遲。”
扶蘇看著方衍,眼神也越是明亮。
不曾想,大秦之中,竟有如此縝密心思的人物。
其一言一行,皆讓他感到了一種來自于上天的視角,俯瞰整個大秦的病癥。
正如方衍所說“治國也便如同治病一般,對癥下藥即可”這句話,也是讓扶蘇看到了自己從來不曾細想的一些問題。
六國貴族,這個不曾讓扶蘇擔心的一些群體,在方衍的分析之后,已經深深的印在了扶蘇心中。
閉眼沉思,扶蘇也在想,如何將這六國貴族手中的土地,收繳為大秦所有。
一夜輾轉。
次日一早,方衍下車,護送扶蘇的精銳們也輪到休息,準備吃早飯。
早飯的內容是肉羹,就是切點腌肉配點菜,簡單調制一番,放在小鼎里煮熟。
方衍吃的索然無味,但他也沒有表現的太過于嫌棄。
這年頭能吃上肉味,就已經比大秦普通老百姓好多了。
生產力低下的時代,想要讓其有徹底的改變,并不能一蹴而就。
場內兩百精銳倒是吃的十分美味,想來也是好久不嘗肉味,尤其是肉羹表面厚厚的油膜,個個都搶著吃。
扶蘇明顯是晚上沒睡好,精神稍有不佳。
他坐到方衍身旁,看著高升的日頭,便問出了他想了一夜的問題:
“方侍醫昨夜之言,扶蘇想了一夜,若要將六國貴族手中的土地全部收繳過來,其核心便是讓他們手下的百姓脫離這些貴族。
只是,談何容易……”
扶蘇話還沒說完,卻見周身護衛突然大喊一聲:
“何人在此!”
方衍聞聲一看,只見四周山林之上,傳來翕動之聲,似乎有人影在影影綽綽的跑掉了。
果然,這群精銳的護衛并不是吃素的,剛剛一人發聲,隨即便站出數十位護衛前往剛剛人影消失處捉拿。
其余人,則拱衛在扶蘇身旁,四周環伺,預防來犯。
扶蘇也站起身來,神色冷毅。
上郡之地,也有盜匪!
而且上郡叢林密集,地勢崎嶇,此地官府捉拿這些盜匪也是困難重重。
方衍目光沉著,看著周圍的青山,神色突然有些撼然。
他猛的意識到,按照后世的地理劃分,此地這里不就是黃土高原么?
原來秦朝之時,這里植被竟如此繁多。
但想歸想,此時扶蘇的這個隊伍已經因為朝食停留,似乎被別人窺視。
半天后,護衛甚是給力,連踢帶踹的押來十多個衣衫襤褸的“盜匪”。
這些人皆是男人,少壯皆有,從護衛手中抱著收繳的鐮鋤來看,這應該是這群人的“武器”。
按照護衛們的判斷,這群人極有可能就是流竄在此地的盜匪。
尤其是這群人看到這群兵卒之后,一個個都是抖如糠篩,面如死灰。
這是只有犯錯之人才會如此表現。
扶蘇失神的囁懦一句:“我秦地怎么也會有盜匪?”
說罷,他走上前去,對著跪在地上的十多人道:
“你等都是何人?如今農忙時節不去耕種,去當盜匪乃是何故?”
只是,這群人聽到扶蘇的話后,渾身更是戰戰兢兢,一個膽小的,竟已經尿在了地上。
“看看他們的驗傳。”
扶蘇對一護衛吩咐。
驗傳,就是大秦的身份證,大秦百姓無論走到哪里,都必須隨身攜帶的東西。
沒有此物,輕則抓去勞役拷打,重則被當成罪民殺死。
那護衛聞言,也是走到這些人面前,上下其手。
然而,半天毛都沒搜到一個。
“公子……”
扶蘇了然,但他沒有讓人將這幾個人誅殺。
只是,他還沒有發話,便只見其中一個壯年聞言,猛的抬頭,看著扶蘇道:
“公……公子?!您是扶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