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來分鐘,晨霧稍微散了些,路邊的野草露出濕漉漉的葉子。妹妹在孫毅懷里動了動,揉著眼睛醒了過來,聲音里還帶著點沒睡醒的迷糊,滿是孩童的好奇與純真:“哥哥,這是哪里呀?”她的小手摸索著抓住孫毅的胳膊,指尖帶著點涼意。
她的眼睛雖看不見,但指尖總是很靈敏,能摸到樹皮的紋路,能分辨草葉的形狀,那份對世界的好奇,比任何看得見的人都要強烈。孫毅輕輕地在她柔軟的手心里比劃著“不知道”三個字,指尖劃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她總愛摸各種東西磨出來的,我總說她是只小饞貓,什么都想嘗一口。
她似乎感受到了孫毅的不確定,小眉頭輕輕蹙了蹙,轉而向走在前方的爺爺詢問:“爺爺,爺爺,這里是哪里呀?”聲音甜絲絲的,像剛摘的櫻桃。
爺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凝重淡了些,卻多了幾分復雜。他只是輕輕“噓”了一聲,那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了什么,里藏著幾分神秘與謹慎。
孫悠立刻懂事地閉上了嘴,小臉上卻難掩一絲失落,嘴角微微往下撇著,像只被沒收了糖果的小貓。她把臉埋進孫毅的頸窩,小聲說:“是不是不能問呀?那我不問了?!睖責岬暮粑蛟趯O毅的皮膚上,帶著點委屈。
孫毅拍了拍她的背,在她手心畫了個笑臉,又畫了個大大的“糖”字。她立刻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雖然被紗巾遮著,孫毅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樣。“要橘子味的?!彼÷曊f,像在跟孫毅分享一個秘密。
爺爺在前面走著,竹簍偶爾發出“哐當”的輕響,不知道裝了什么硬物。晨風吹過,帶來遠處寺廟的鈴鐺聲,叮鈴鈴的,在霧里飄得很遠。孫毅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妹妹,又摸了摸腰間的槍和手里的嗩吶,握緊了她的手。
快到了。孫毅在心里說,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不管等待我們的是什么,自己都會擋在她前面。
腳踏進古廟門檻的剎那,一股陰冷的氣息順著褲腳往上爬,像無數只冰涼的小手在撓孫毅的腳踝。這氣息混著陳年的霉味和香灰的死寂,嗆得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比后山洞穴里的腐肉味更讓人發毛。
大殿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撞得胸腔發疼。三人的腳步聲在青磚地上回響,爺爺的竹簍底蹭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輕響,孫毅的布鞋則踩出“嗒嗒”的軟音,三種聲音交疊在一起,像支詭異的曲子。頭頂的梁木早已朽壞,水珠順著裂縫不時滴落,“啪”地砸在積灰的供桌上,濺起細小的塵埃。蛛蛛網在墻角織得密密麻麻,黏著枯黃的落葉和不知名的蟲尸,與滴落的水珠交織成一幅幅詭異的畫面,像誰故意掛在那兒的符咒。
孫毅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剝落的壁畫——畫中原本該是神像的地方,如今只剩個模糊的黑影,手里似乎握著什么兵器,在昏暗里透著股兇氣。孫毅下意識地繃緊脊背,試圖用眼神為身邊的孫悠描繪出一個安全的世界,盡管孫毅知道她看不見??蓪O毅就是想這么做,想讓她感覺到,哥哥的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危險。
孫悠緊緊攥著孫毅的衣角,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雖然看不見,但鼻子卻比誰都靈,輕輕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哥,這里好冷,還有點……像上次掉進冰窖的味道。”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點怯意,卻努力裝作不怕的樣子。孫毅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掌心畫了個“不怕”,指尖觸到她掌心的冷汗,心里揪了一下。
突然,一陣刺骨的冷風從大殿深處襲來,卷起地上的塵埃,打著旋兒撲到臉上。那風里帶著不知名的寒意,不是山間的涼風,而是像冰錐一樣,直透心底。孫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后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腦海中無端浮現出昨天莫知言那神秘莫測的面容——他右眼的淚痣在佛火中跳動,說“鬼門大開時,她就是第一個祭品”。那句令人費解的預言像條毒蛇,纏上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煩躁如同野火燎原,在孫毅心間蔓延開來。他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穿插進發絲間,用力地摳撓著,指甲縫里很快積了些灰塵和頭屑。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紛擾的思緒一并揪出,就能把莫知言的臉、爺爺的話、腰間的槍、手里的嗩吶,全都從腦子里刨出去。
“哥?”孫悠感覺到我的躁動,輕輕拉了拉孫毅的衣角,“哥哥怎么了?”
孫毅剛想搖頭,目光無意間掃過大殿左側的暗影——那里堆著些破敗的供桌碎片,黑黢黢的像座小山。就在這時,那暗影仿佛動了動,兩點紅光在黑暗中亮了起來,一閃一閃的,像兩盞鬼火。
是眼睛!一對血紅的眸子,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瞳孔豎著,像極了昨晚那只老虎的眼睛,卻比老虎的眼更紅、更兇,猶如幽冥之中窺視的惡鬼。
孫毅的心頭猛地一緊,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身體幾乎是本能地向后彈去,帶著孫悠踉蹌后退了兩步,后背重重撞在爺爺身上。爺爺的手立刻扶住孫毅的肩膀,他的手心也是涼的,還帶著點竹簍的潮氣。孫毅的心臟狂跳不止,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呼吸變得急促,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音,像頭受驚的野獸。
“哥哥?!鄙磉厒鱽砻妹寐詭ь澏兜穆曇簦粚O毅拽得一個趔趄,盲目的雙眼在白紗下急促地眨著,雖然看不見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哥哥身上的緊張——孫毅的手在抖,呼吸滾燙,連帶著拽著她的力道都重了幾分。她也跟著踉蹌后退,腳下被一塊凸起的青磚絆了一下,險些失去平衡。
孫毅連忙伸出手,穩穩地扶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細,孫毅一只手就能環過來,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像揣了只小兔子。孫毅用眼神示意她別動,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讓她待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