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無根
- 顰淵
- 玊澈
- 6532字
- 2025-06-14 00:58:06
大孟王朝一百一十五年。
卷地芳春都過了,客棧,窗邊,花不語,對人含笑。待回至屋中,冷璱惹得花喜歡,登時想起此次二來京都,昨兒江船上買了個墜子于阿醨,藏在懷里,只是翻來覆去,并未尋得,想是卻才斜巷吃面,路上落在了哪里,便出了客棧原路去找。
卻才出了客棧門走了半路,但見黑云壓城,冷璱向掌柜借傘卻未得,又不愿去擾同門,只是向天爺許個愿,愿雨莫要忒巧,好歹等他回了再下。
仔仔細細直走到了面攤子處,向攤主一問方知墜子原是落在了座兒上,得了墜子,謝過攤主,卻才要走,但見雷公電母也不知會一聲,雨神便降了無根水。
“救命!嗚——”冷璱卻聽一稚童呼喊。如此世道,想是人販子拐孩子了,哪里有見死不救之理?故前去探看。只見街角處一黑臉漢正捂著一孩子的嘴,那孩子見了冷璱,淚光交雜渴望,掙扎更甚。黑臉漢也見了冷璱,看是個十來歲光景的少年人,不在怕的,登時拔了一把短刀:“莫要多管閑事!”
冷璱看他拿刀每個招式,想來不是個武林中人,當以快制勝,登時三步作一步,掩耳不及之勢打得大漢趴下,大漢見不妙,自顧自跑了。低頭去看時,孩子兩只小手緊抓住冷璱的衣角,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里噙著淚,滴滴答答,淚雨難分,冷璱忙解了上蓋披在孩子身上,一邊抱了他往面攤子的棚子下躲雨,孩子小小的身軀微微抖動著,身上散著熱氣,緊貼著冷璱的胸膛。
“幾歲啦?”冷璱摸摸他的頭,柔聲問。
“……四歲。”孩子抹了抹眼淚,顫著聲兒,稚音道。
“你家人在哪里啊?”冷璱用他的上蓋給孩子輕輕揉揉頭發,擦干雨水。
“不知道……”孩子埋在冷璱懷里。
“哥哥陪你在這里等家人好不好啊?”無根水到底是無根水,天神尚不懂事,有了眼淚直往人間滴,無事耍耍脾氣,而大地啊,有了眼淚只管往心里流,縱是淚作江河湖川,人間一轉,淚珠兒縱使臟了也只管往心里流啊流,如今兒天上淘孩子的眼淚也要它來接。一時怕是不會停了。
“……好。大哥哥?”
“嗯?”
“這是什么花兒?”孩子指指冷璱的腰肢。原來冷璱穿得單薄,又是白色衣裳,脫了上蓋又淋了雨,衣裳里透著肌膚,一連他腰肢的花形胎記亦是異常顯眼。
“大抵是……梨花罷。”冷璱一轉眼睛,笑道。
“你是何名字?啊,嗯……冒昧了……我只是想知道哥哥是甚么花神么?來日定去拜一拜。”
“啊哈……哥哥不是花神哦,嗯……”冷璱不經逗,登時笑得開朗,想了一番,笑道,“我姓葉,我是守護花神的葉神哦。”
“葉哥哥,嗯,我爹爹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救命之恩,不知該如何相報?”身上雨水略擦干了,孩子不再覺得那般冷,稍安了神,直汪一雙琉璃珠子凝視著冷璱,一臉盡是認真。
“嗯……那你以身相許好不好啊?”冷璱看他似是個女孩子,又只有四歲,想來將來未必記得——反正他莫要說四歲,便是七歲八歲之事皆是了無記憶了,便笑著打趣。
“……”孩子先是羞了一陣子臉,后而信誓旦旦道,“好,葉哥哥等我長大。”
冷璱一下便被他的認真勁兒惹笑了:“好,葉哥哥等你。”
彼時雨勢稍小,一身著上官家服的子弟撐著傘一把,焦急往這邊趕:“小公子!小公子!你原來卻在這兒,急死小的了!”
冷璱見是上官家人,也不多言,起身將孩子放下:“再會啦,小公子。”
孩子并不很舍得,只拉著冷璱衣角不丟。
“怎么?想被哥哥拐走啊?”冷璱輕輕刮了下孩子的鼻尖。
“葉哥哥,我要先回去,我一定去廟里拜你,我……許你,說到做到!”
“好。”原來以為他是個小姑娘,若是早知他是個公子哥,便不開此玩笑了。
還沒得一個拉鉤的機會,上官子弟便抱起了孩子,只留給冷璱一個狐疑的眼神。子弟抱了翠遲便走。
等等!還沒告訴葉神我的名字!等——待孩子回首時,印入眼簾的,是葉哥哥濕透的衣裳在背部顯出的一道長疤,卻不可怕,好似梨花瓊枝。以及他身邊多了位撐傘人,那人笑納百花其間,一身玉白衣裳便是千樹萬樹梨花開,葉哥哥將溫柔的笑臥在了一樹梨花白的他的掌心……想來,他便是葉哥哥口中所說的——他的花神罷。
葉神,我姓上官,名翠遲。
?
幾番輾轉回憶,顰淵方想起他確實救過一個孩子,亦是曾騙他道自己是甚么葉神——不過現在他已易了容——他那時才四歲,哪里記得葉神長甚么模樣!
“你怎樣回去?”顰淵岔開話題,“等上官家子弟來接你么?”彼時雨勢不減,顰淵受傷不能經雨。
“不,不用。”翠遲想到他向忤氏“道歉”之事,不免心虛,“葉哥哥你受傷,我留下照顧你。”
這孩子……唉。“那你再去開一間客房罷。”顰淵翻身上床,只能趴著。
“我……沒帶錢。”出門時換了衣裳,連錢袋子一齊換掉了。
顰淵無語半響,單手甩了床被子與翠遲,道:“睡地上罷。”
被子直將翠遲埋住,他環顧四周,連個長椅也沒有,只是間尋常小客棧,好在地板還算干凈——今生也能睡上地板!翠遲將被子一折,一半墊在身下,一半蓋子身上。翻來覆去,翠遲哪里睡得著,況且尚未宵禁呢。
“葉哥哥,我當年可真真拜過你呢。”見顰淵背對著他并不吭聲,翠遲又道,“自那日別了你,我將此事說與爹……父親聽,父親聽了只是哈哈大笑,說世上并沒有神仙,縱是天下廟宇,怎么也沒找到個葉神的。我便自己做了個木頭的小廟,里面放上梨子祭你——那時我已經五歲了。
“只是打那天以后,父親便禁足了我,說是天下要大亂了。我成了溫室之花,每日只是房間,走廊,學堂,不曾學武,父親不允我學武。八歲那年,阿姐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一直這樣以為,因她從未回過家,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她嫁給了當今圣上。阿姐披紅妝,車馬浩蕩——那時,我突然恍惚,葉神是否真的存在,這世間似乎只我一人覺得他存在,那么他真的存在么?王陽明先生說過‘眼開則花開,眼閉則花寂’——葉神一直在,我一直拜。
“世間沒有神,但我有神。
“……葉哥哥,你還在聽么?”
“……嗯。”顰淵真的未曾想到,便是冷璱,亦是未曾想到,他曾經無意救下的孩子,隨意開的玩笑,竟會這般一個他。縱是小的作為,縱是相隔日久,總會澎起一片波瀾。好在這個上官小公子沒提起“以身相許”之事——不要騙小孩子,搞不好他會當真。
“葉哥哥救我兩次,上官翠遲自此萬死不辭。”
……這倒是個混進上官家的好機會。能否讓這上官家的孩子消停會兒,再聽他嘟囔下去,罪孽深重之意又要涌上心頭了——他救過多少孩子,又殺死過多少?他自己能數清?嘖。
顰淵做起身來,起身欲去。
“葉哥哥去哪兒?”翠遲見顰淵起,也翻身起來。
“去要一壺酒喝。”
“我去我去……”看顰淵頗有諷刺意味的挑眉,翠遲才想起自己沒錢。
顰淵下樓去,翠遲在其客房中閑看,一瞥便見了精美異常的異域花色裂紋瓷瓶一瓶,打開一看,香氣四溢,翠遲登時迷了心竅,復又蓋上,已來不及。彼時顰淵端了酒以及一些飯菜上來,一開房門便覺氣味不對,急忙掩了口鼻,見翠遲手里拿了異域迷藥又怒又惱,急掩了房門,自貼身衣物中找了解藥,先自己吃了一丸子,再倒出時,空空如也,方才想起前日翻山時撒了。嘖。
顰淵只得抱了翠遲放在床上,此迷藥藥效時間只有三個時辰,食者專說胡話,原是顰淵用于套用敵情的——翠遲也算個敵罷?反正上官家的,不算浪費。
“別走。”翠遲拉住顰淵手腕,“葉哥哥,你有家人么?”藥效已起了。
“……有過。”到底還是個落處無根人。
“你相信他們么?”
“信過。”顰眉蹙頞。
這到底是誰套誰的敵情。
“我也有家人,我很信任他們,可今天那幫人說我們上官家濫殺無辜……”翠遲聲兒里抖著哭腔,“我開始懷疑……我,我從小甚么都信,我信神仙,我信功名,我聽父親的話,科舉,考試,童生,秀才,舉人,可我看見他們作弊,他們作弊!父親不再大義凜然,他說這就是官場……我不想考了,我不想進官場,我不想,我不信,我讀啊讀,陶淵明,杜甫,蘇軾……嗚,我不想考了,阿姐嫁給圣上再沒回來過!你說,阿姐是不是……嗚嗚……我一直信上官,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突然,突然我發現家里人都在瞞我一樣,后廂房有血!你知道,引以為傲到引以為戒嘛?……父親好冷,哥哥好遠,為何圣上無論對錯父親都聽從,打仗那么可怕,我不想變成我討厭的人,為何有淚要忍,我不想忍,我連哭都不能自由么!……我……嗚嗚嗚……葉哥哥,你到底是不是神,為何你只護花不護人……”
哭聲混著雨聲,到底是,人哭還是天哭?
雨過亂砸,韶光賤奈何天。只恨風走萬里無家,人踏千年皆似雨水,總無根。
?
長階風涼,風聲脆泠,卷起珠簾半寸不為意。閣主顧影憐春,站在廊子下飲風。
“閣主顧影自憐呢?”剎那,一朵暗——傷心曇伴著調侃語氣穿風而來,直奔閣主而來。
須臾,脈縱身而出,后空翻捻住并碾段了傷心曇,深邃的眼眸四溢怒氣,卻也乖乖立在閣主身后,左手攥著劍柄并無松意。
“流亡還是這么沒禮貌。”閣主皺皺眉,道。
“哈?流亡要的是‘狠’,禮貌有屁用!”虤大聲笑道,“小的有禮了,勞煩閣主將脈送與在下可否?——”說罷俏皮話,虤便上前欲要與脈過招。
而脈卻只是躲:“月閣禁打架斗毆。”
“你果真不還手?”虤登時壞笑一番,甩了一葉飛鏢欲要射向閣主心口,登時脈擋在閣主身前還鏢——你看,這不是還手了么?
“脈。”閣主輕喚。
“是。”脈收劍側在閣主身前,怒氣變殺氣。
“你兩個倒是君為飛絮吾為流水似的,一沾永相隨了。”虤將前兒個窺夢軒聽的曲兒胡謅了倆句打趣,說得脈又是羞又是惱。
“家主貪財,不想留了流亡這么個爛攤子與我。”閣主不改顏色,微笑請虤入座。
“首領懶惰,不想派了我這么個爛攤子與你。”虤壞笑盤腿坐在墊兒上,見了桌上的酒拿起便暢飲起來,灑得一身皆是,“月閣多少年了,待客酒味兒一點兒不帶變的——趕緊把冷璱的破事兒說與老子聽,老子還有‘大事兒’呢。”
自七年前冷璱將流亡組織打散,至今流亡都未將組織整理完整,雖說后來冷璱墜崖之事人人皆知,但幾次在懸崖江里打撈,卻沒人找著個尸體,流亡組織不見死尸總放不下心來,故不惜重金與上一屆月閣閣主簽了世代條約,每月派虤往月閣來一趟打聽消息,非要知道個冷璱死活才可解約。
“哦,冷璱回來了。”閣主抿了一口清茶,懶于抬眼,淡聲道,“虤公子畫押罷。”
虤愣了半響未言語,面前之約紙被風撩撥幾番不止,“解約”二字墨跡未干。
虤卻要離去,一轉身撞上上級首領,忙行禮:“秦首領。”
“嗯。”擦身而過。
虤瞅著秦首領那三分白的眼神,一陣寒顫。誰又惹他了?算了,不關我事,要趕緊走。
秦盤腿坐入方才的席,劍往矮桌上一方,閣主也陪著入席。
“誰?”
“在下不明白秦首領說得是甚么。”
“名字,暗地里放火箭的,那個人的,名字。”一個個字眼似是從秦首領牙縫里擠出來的。
閣主頷首沏茶,從容不迫:“怎么,秦首領被雇去守獎品,莫不是遭人暗算了?”
秦冷笑一聲,宛若毒蛇死盯獵物般凝視著閣主:“是你的人罷?”
“嗯?”
“這世上,沒有比我輕功更好的人,除非——”秦起身逼近閣主,“他的身份被月閣隱藏起來。”
閣主沏好茶,鎮定自若地往嘴邊送……
脈驀地蹙額,起了殺意——
秦握住閣主纖細的手腕,將閣主手中的茶水飲入自己唇中,斜睨了脈一眼,壞笑一聲:“你的狗,很護食啊。”說罷,起身欲去,臨走時,斜眼道,“閣主便是不說,我也能找到,就看閣主大人您——護、不、護、得、住。”
?
“嘶……”是晨,春又老,蔥蔥綠葉渴飲陽。翠遲醒時,頭痛欲裂,打斷腿傷著腦子了?抬眼看了房頂平凡木頭制成的,他卻才晃過神來,想起自己沒回家,而是……嗯……顰,顰,顰淵兄?!
顰淵尚在淺睡,呼吸輕綿綿,翠遲沒敢驚擾,卻發現顰淵坐倚著床邊,而自己膝枕與顰淵。原來翠遲昨夜聞了異域迷香胡言失了意識,拉了顰淵不準走,往他懷里臥,只是此類事在其失了意識后全全無所記。風撩撥顰淵垂下之墨發,柔柔癢癢地掃在翠遲面頰上。
“怎么還在看……”顰淵緩緩展眸,唇舌間四溢著梨花酒香。
“好看。”翠遲嬉皮笑臉,道。
“嗯……”顰淵睡眼惺忪,少許走神。
“那你要不要看回來?”翠遲貼近顰淵,笑道,“省得像我占你便宜似的,大冰塊兒。”
顰淵蹙眉掃了他一眼,隨即站起身來,坐了一夜腰酸背痛,眼前甚是眩暈。
“哇,大冰塊兒你咋樣啦?”翠遲想著顰淵本來背上受了傷,又坐了一夜,心里愧疚,趕忙起身去扶顰淵,不想一個踩空跌下床來,“嘶……痛痛痛……”
大冰塊兒?甚么別稱!顰淵白了一眼,沒理會,又坐到桌邊去,喝昨夜殘杯——昨夜才喝幾杯正好看翠遲撒潑有趣,哪知翠遲硬拉他……嘖,不想了。
“誒,大冰塊兒,我昨天干了甚么,為何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哪壺不開提哪壺。顰淵不答,只是喝酒。
“我爹說……我聽說,早上起來不能空腹喝酒的,傷胃。”翠遲趴于桌上,戳戳顰淵,道。
這話,顰淵也聽人說過——人已不在了——不,還在——算了,下不為例。
“大冰塊兒?你理理我啊。”翠遲揪揪顰淵衣角,看顰淵仍是不理,又道,“你不說話我說。大冰塊兒你兩次救我性命,以后旦有需要,我上官翠遲萬死不辭……”
等的便是這句:“我想進上官家,”顰淵說罷感覺此話顯得忒過突兀,又道,“我是說,我才來京都,并無謀生地方,貴府……”
“好說。夏至,有冰塊兒陪我身邊可涼快著呢。”翠遲打開無字扇扇風笑道,其實有些心虛。
顰淵只是蹙眉翻了他一眼。
小點了幾個菜,吃罷早飯,顰淵于掌柜處結算了總帳,并無行李收拾,只拿了那把劍與兩件換洗衣裳,兩人結伴往上官府去。
“大冰塊兒?我昨夜卻做了甚么,怎么躺你身上了?”翠遲腳步未有顰淵快,追上問道。
“不知。”顰淵扭過頭去。
“你亦是聞了那玩意?”
“未曾。”
“那你怎不知?”
“醉了。”
“哦……你真的不是神仙?”
“……”
“我以后還叫你葉哥哥可否?”
“隨你。”
“那大冰塊兒呢?”
“隨你。”
“那春秋時叫葉哥哥,夏時叫大冰塊兒,冬天叫甚么好?”
嘆。
卻才走過兩條街,街上蒸汽繚繞,或是新出爐的包子,抑或才蒸的糯米糕,包頭巾的大娘,圍著爐子拿著阿娘做的布老虎混跑的娃娃,本是嬉笑在一處打鬧,阿娘一聲喚便沒影兒地跑回家。
“爹爹,你瞧瞧人家!都是背著媳婦的,你咋忍心要娘走著!”一小女孩兒揪著爹的衣裳,指了指路過的少男少女,嘟著嘴,悶氣道。
她爹紅著臉看看她娘,她娘把嘴一嘟,笑道:“愣甚么呢?沒聽見閨女說的?”
柴米油鹽醬醋茶,在他背起她的那剎那,光陰好似一轉,回到他是少年郎,她是閨中姑娘那年。那年,她從墻頭翻下,愛紅臉的他接了她,背著她,穿過戶戶家家,去看小池塘新開的荷花,玩過家家似的,約好非誰不娶,非誰不嫁。
“噢——阿爹背阿娘嘍!阿娘給我買酥吃!”小女孩兒拿著紙風車,蹦蹦跳跳,笑時可見已掉的兩顆門牙。
“不能吃,牙還沒換好呢……”
翠遲回首望那一家三口,過往一閃而過,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他仿佛攝了魂似的,只是留下一地剪碎的悲傷。
有人一家三口幸福美滿,亦是有人一樽還酹江月對影方成三。
顰淵瞥見翠遲暗自神傷模樣,雖有觸動,卻并未理會。人人皆有難以言述的傷,而以傷示人,顰淵不屑。
也許翠遲未曾刻意,只是顰淵敏感多疑。
“喲,五大公子哥兒!你可在這兒呢!”只見一上官家的子弟遠遠兒得瞅見了翠遲,便急匆匆跑來,手里拎了些玩意,想來是出來采辦物事的。翠遲定睛一看,原是二姐姐院兒里的小廝,只聽他氣喘吁吁,道:“五哥兒,你今兒個可是家去?”
“是。”
“可別!要我說,五哥兒要回家也等個三兩日再說,老爺天天兒拎了個大板子門口兒等您呢!二姑娘四姑娘沒一個勸得住的,只是略消了點兒氣兒……今兒早個正有宮里的孫公公來,過兩日說要老爺去外處巡查去,這一去不就老幾天了嘛,時間磨一磨,等老爺巡查回來,說不定氣兒也就消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姑娘今兒派我來市里買些東西,可不就借著這個機會找找五哥兒你知會一聲嘛!”
聽樣子這公子哥兒還犯了甚么風流事?顰淵暗自猜想。
“謝二姐姐有心。”
“哦,對了,這有幾兩銀子,是二姑娘拿了體己錢備給五哥兒的。”他從懷里掏出幾兩銀子來,又是抬頭看了看太陽,又道,“要我說,五哥兒可別再大街上瞎晃悠了,要叫老爺院兒里的那幾個厲害的瞅見了,把哥兒綁回去!哥兒與林家公子關系好,不妨去林家住個三兩日避避風頭——天兒要大亮了,小的還得回去交差,五哥兒保重!”
“代我謝過二姐姐。”翠遲想著二姐體己錢不多,還菩薩心腸,要用于接濟貧苦人家,虧二姐姐細心。
“是,是。”小廝拱拱手,瞥了一眼顰淵,去了。
“走,去棱堰場。”翠遲大步一邁,拔腿拽了顰淵便走。
“不怕被你爹發現捆走?”
“我自有準備。”說罷得意洋洋從懷中取出一張布來當面紗,挑了挑眉,“就是反骨~”
顰淵冷眼——還是透色的紗……這是個傻哥兒罷?
巧在風一過,扯走了面紗,翠遲可憐巴巴寶釵撲蝶似的撲了幾回,沒抓住,回首,汪著眼睛向顰淵道:“大冰塊兒,你會佑我的罷?……”
顰淵一個白眼過去,自顧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