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止舟向來保有清晨起床讀書的習慣,卯時未到,他便已手捧著書冊安坐于院子之中。他時而微微抬起頭,凝望遠處那連綿起伏的山巒,眼神中滿是向往與思索;時而又沉浸于書中描繪的景象,神情時而凝重,時而舒緩,嘴角偶爾還會不自覺地上揚。直至辰時,他方才起身,準備從府上出發(fā)前往縣衙務(wù)工。
云商大清早起來,睡眼惺忪,剛一踏出房門,便瞅見伯父手托著書冊子全神貫注地坐在院子里。她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輕聲地道了聲:“伯父晨安。”
可惜伯父似乎讀得太過入迷了,加之云商的聲音本就輕如蚊蠅,他竟絲毫未聽見她的問候。洛云商見此情形,不禁心生愧疚,覺著自己興許是叨擾到他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佇立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云商在心里暗暗嘀咕:原來周夫子說的竟是真的,這讀書人的世界里仿若萬籟俱寂,沒有絲毫聲音能夠干擾他們。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悠悠地從位子上站起來,先是舒展了一下有些發(fā)皺的衣袖,而后輕輕抖了抖衣擺。此時,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滿足的愉悅,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精神的盛宴。云商見他這般,這才敢輕挪腳步,走到他的近旁,開口依舊輕聲問道:“伯父今日不去縣衙務(wù)工嗎?”
洛止舟聞聲望去,見是云商,臉上瞬間綻放出溫暖的笑容,回道:“今日休沐。”
隨即,他又親切地道:“今日伯父休沐,可以陪云商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去,云商,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云商輕輕搖了搖頭,眼眸中透著一絲期待,脆生生地回答道:“伯父,這里可有什么地方能讓我暢飲好酒的?”
洛止舟微笑著領(lǐng)著她往外走去,腳下的步伐不緊不慢,邊走著邊說道:“你呀,一出了洛府便心心念念著喝酒。可這遼都哪能跟都城相比喲,沒有那數(shù)不勝數(shù)的豪華酒樓,也沒有那么多費盡心思才能尋到的珍饈佳肴,唯有普通人家吃飯的尋常飯莊,那里興許能有酒喝。你可愿意隨我去瞧瞧?”
“伯父上任以來可曾去過飯莊?”云商眨了眨那雙靈動的眼睛問道。
洛止舟仰起頭,微微瞇起雙眸,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驀地,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好像確實未曾涉足。”
兩人并肩朝著大門外緩緩走去。
“對了,伯父,阿母托我?guī)г挘f阿父得閑了便會來看您,希望您在朝中為官清正廉明。還說……讓您早些尋個夫人。”
“額……這倒不急。”洛止舟的臉上掠過一抹窘迫之色。
一提到娶妻的事兒,洛止舟便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們?nèi)愕芎茉缇蜎]了母親,如今他沒有上頭的長輩們催婚,卻被他大哥大嫂給催婚了。
他也并非是真心不想娶妻,只是他平日里也就這點兒愛好,讀讀書、寫寫字,日子過得極其清淡,又有哪家姑娘能受得了這般清苦平淡呢?再說了,他洛止舟樣貌平平,身段也不出眾,就空有那么一番才學了。就算才學再如何出眾,也沒什么好名聲,也不過是應(yīng)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罷了。
“伯父是不是還未曾遇到心悅的女子?”云商眨巴著清澈如水的雙眸,好奇地問道。
洛止舟望著這小他近十歲的女娃,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清楚,眉頭微皺,心念一轉(zhuǎn),心生一計,緩緩說:“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伯父啊,正等著一位窈窕淑女呢。”
云商心中暗想,這窈窕淑女指的不就是安靜美麗的女子嘛,可她覺得像韓霜阿姊那般熱烈奔放的女子也值得被很多人喜歡,于是便微微仰起頭,開口問道:“伯父所說的窈窕淑女,可是嫻靜乖巧的女子?”
洛止舟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一臉嚴肅地數(shù)落道:“讀著書可別讀壞了腦袋。這古人所說不無道理,也絕非全是道理。窈窕淑女不過是許多人心中的暢想罷了,窈窕淑女指代美好善良的女子。但并非世上美好的女子都是嫻靜溫柔的,亦或是美貌多才的。我說句簡單的,你定能聽懂。”
云商滿臉疑惑地抬起頭,小巧的嘴巴微微張著,眼睛里寫滿了不解。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若世界上只有蘿卜,蘿卜就不會顯得有特別之處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到飯莊門口,便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子狼狽不堪地被一腳從飯莊里狠狠踹了出來,“噗通”一聲,整個人趴在地上,渾身哆哆嗦嗦,不停地往飯店的反方向蠕動著身子,猶如一條受傷的爬蟲。
踹他的正是飯莊老板娘的女兒——林染。只見她柳眉倒豎,雙手叉腰,滿臉怒容。
“下次再來我們飯莊,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將手中明晃晃的菜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大聲呵斥道:“還敢不敢了,啊?”
她的嗓門大得像洶涌澎湃的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聲浪好似要沖破云霄,讓人的心無法平靜,可一字一句卻如洪鐘大呂,振聾發(fā)聵,惹得云商與洛止舟呆立當場,一愣一愣的。
周圍圍攏起了眾多看客,對著那女子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林染猛地站起身來,只見洛云商和洛止舟站在那一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瞧,她忽地一改先前的臉色,臉上綻放出如花般的笑容,殷勤地迎了上來,伸出雙手說道:“客官里面請。”
林染是個胖乎乎的姑娘,那皮膚白得猶如新剝的雞蛋,細膩且透著光澤。
“請問,您是這家飯莊的老板嗎?”云商柔聲問道,眼中滿是好奇。
“哈哈哈……妹妹說笑了,我這般年輕,哪有能耐當上老板喲!這是我娘開的飯莊,我不過是偶爾過來搭把手幫幫忙!”林染笑著解釋道,那笑聲爽朗,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陰霾。
她身形微胖,笑起來時,臉上的肉便擠作一團,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便凸顯了出來。此刻她的臉蛋紅撲撲的,恰似熟透的蘋果,洋溢著一種讓人如沐春風、想要親近的氣息,與方才那兇神惡煞之相簡直判若兩人。
“誒!這不是新來的縣丞大人嘛!”林染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趕忙笑呵呵地吩咐下人上好菜來。
聽到她的話,洛止舟先是一愣,神情中透露出些許訝異。
“如今吃飯,會不會為時尚早?”云商側(cè)過頭去,悄悄地詢問伯父,那模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伯父輕輕地搖搖頭,眼里含著如春風般和煦的笑意道:“不早。”
待二人坐下以后,見別處著實也沒什么事情可忙,林染便同他們搭桌兒一塊兒坐了下來。
“聽妹妹的口音,不像是我們縣里的人。”
云商乖巧地回答道:“姐姐說的對,我是從都城來的。”
她那張圓圓的臉蛋兒,額頭飽滿得如同光潔的玉石,一雙大大的杏眼微微發(fā)紅,恰似含著秋波,鼻頭圓潤可愛,嘴巴小小的,猶如櫻桃般嬌俏。還是一張未脫稚氣的臉,雖說不上傾國傾城的美貌,卻勝在清新可人,宛如清晨帶著露珠的花朵,倒是比云商見過的許多人都要顯得秀氣許多。
林染的如瀑黑發(fā)任由一塊藏青色布條隨意地裹起來,布條外邊別著一只略顯粗糙卻別有韻味的木制釵子,與她在都城中見到的許多精心裝扮、珠翠環(huán)繞的女子截然不同,或許不僅僅是裝束的不同,更是那一份質(zhì)樸與天然的差異。
“我有一事還想借問姑娘,姑娘怎會認得我?”洛止舟滿臉疑惑,好奇地問道。
林染笑意盈盈,雙目彎成好看的月牙,脆聲道:“您來此地之后,一次次上書向朝廷懇切諫言,百姓的賦稅竟減免了一半之多,我又怎能不認得您吶。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官,那必定是好官呀。還有呢,洛縣丞,您府上的豆腐都是由我們這飯莊負責做了給送去的,我也去送過一兩次,每次回去都瞧見您在那案牘前忙得不可開交。”
洛止舟聽到自己被夸贊,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不自覺地咧開嘴笑了起來,那笑容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陽光般溫暖。
“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洛止舟略帶幾分好奇地開口問道。
“我叫林染。不過這一帶的人,也有叫我豆腐西施的,只因為我還經(jīng)營著一家豆腐作坊。”林染說著,臉上飛起兩朵紅霞。
洛止舟驚訝得瞪大了雙眼,說道:“姑娘年紀輕輕,卻已有如此不凡作為?”
“大人您就別胡亂夸贊我啦,就是個小小的作坊,起初的時候縣里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豆腐作坊,我便瞅準時機開設(shè)了起來。”林染有些不好意思地輕撫了幾下后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