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聽人閑敘，皆言這江南乃是一片格外純凈的靈秀之地。

她們的馬車抵達之際，天空正飄灑著細細的小雨。那雨絲宛如牛毛，輕柔地落下。

江南的煙雨，總是那般朦朧，恰似隔簾探花，仿若觸手可及，卻又似觸未觸。雨似乎對江南情有獨鐘，這片清幽之境若是缺失了這細雨輕煙的繚繞籠罩，定然映不出江南獨有的輕柔韻味。

洛云儂望見已然到了江南，便歡喜異常，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承接那雨滴。冰冰涼涼的雨點輕吻在她的肌膚之上，恰似阿母那輕柔無比的摩挲。

“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我們已到二爺府上了。”萬梨在馬車外邊兒高聲呼喊。

前來迎接她們的是府上的管家，只見他恭敬地說道：“他家大人還未歸來，讓小的先行代為接待。”那管家看上去一副憨厚之態，謙卑地卑躬屈膝站立在路邊，全然不顧自己正淋著雨，只為給姑娘們遞傘。他從懷中掏出幾把油紙傘，遞給丫鬟們，丫鬟們紛紛撐起傘，小心翼翼地接引主子往里面走去。

萬梨見二姑娘無人侍奉，趕忙撐傘護著她行至屋檐之下。

二姑娘微笑著同她說道：“萬梨，我是真心喜歡你這丫頭，機靈聰慧，你若是愿意來我身邊伺候，我定會給你更多的銀錢。”

萬梨只是低頭回道：“二姑娘說笑了，這來去之事哪有奴婢能自行做主的道理。”

萬梨心里當然不愿意過去，至少在三姑娘身邊，她無需“奴婢奴婢”地稱呼自己。洛云商曾說，在她一人面前無需這般自稱。

一群壯丁手腳麻利地連忙將糧食卸下來，吭哧吭哧地往屋子里抬。

這里可不比洛家的府邸那般寬敞闊氣，沒有那么多空出來的屋子，三位姑娘只得被安排在同一間屋子里。

“我恨不得現在立刻就去找柳家少爺。”洛云儂雙手托著下巴，眉頭微蹙，低聲嘀咕道。

洛云儂仰頭望著這雨幕，心里不住地琢磨著它究竟何時才會停歇。可又擔憂雨一旦停了，便再也尋不到借口不出門了。

只聽得云宮不緊不慢地輕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不急。你莫要讓人覺著是你上趕著去的。且等伯父回來再說。”

云商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把玩那只肖霖送她的銀簪，忽地眉頭微皺，只覺這銀簪少了些什么。

比起那幾日在學堂里的歡鬧場景，如今身旁已沒什么人陪伴，反倒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

周夫子回鄉去了，學堂一時半會兒也開設不起來。韓休璟和沈跡達都走了。只是不知韓霜阿姊如今過得怎樣。

萬梨乖巧地靠在她旁邊，輕聲問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煩心事？莫不是還在為六殿下的事情煩憂？”

云商微微搖頭，道：“不是六殿下的事情。”

萬梨機靈地從兜里掏出一疊小巧的物件，笑瞇瞇地說道：“姑娘！您不是最喜歡下象戲了嘛，我帶來了！反正如今外頭正下著雨呢。”

“一苯呢？”云商不見她人，疑惑地問。

“噢，她呀，去倉庫里指揮那些人攤糧食去了。”

萬梨這丫頭著實聰明伶俐，與她下象戲，云商并無絕對穩定的勝率，總是一個不留神便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當然，也有贏的時候，只能說大體上是輸贏各半吧。說起來，萬梨的象戲還是云商手把手教的呢。

晚些時候，管家便立在門口，高聲呼喚三位姑娘前往正堂。

云商抬眸望去，只見一個衣冠楚楚的人站在那里，他的眉目疏淡如水，臉上帶著一抹溫潤的微笑。

“見過伯父！”她們齊聲說道，聲音清脆而整齊。

洛止舟遣她們就坐，一邊細細地挨個兒打量著她們，那眼神滿是慈愛，緩緩說道：“我們有許久未見了。你們阿母已寫信同我說了你們來的事情，只是我未曾想到云儂也來了，方才剛剛將信寄給了你阿母，告知了你來的事情。”

他微微皺眉，數落道：“云儂啊，以后出遠門還是得與你阿母說一聲。你這孩子，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云儂低垂著腦袋，輕輕應了一聲，如同一只溫順的小貓。

“好了。說吧，可是為了那柳家公子來的？”

云儂一聽，雙頰緋紅，羞澀地扭捏起來，雙手不停地擺弄著衣角，隔了半晌都未講出一句話來。云宮見此情形，忙開口替她講道：“伯父，我這二妹的確是對柳家公子有情誼。此番過來，不過是想映證一番這柳徑庭是否真如傳聞里那般沾花捻草。”

“好吧。”

云商仔細觀察著洛止舟，只見他滿臉都寫著疲憊，眼眶下有著淡淡的青黑色，就連那平日里總是挺直的脊梁，此刻仿佛也微微有些彎曲。

“江南比洛府宅中的確大許多倍。在伯父這里沒有那么多規矩，你們想走便走，只要銀子夠花，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夜里的江南也別有一番風味，若是你們有這閑心，可以出去多走走。不過，關于柳徑庭的事情，恕伯父無能為力了。這柳府也算是如今城中的巨頭，許多事情還未查清，若是世人見我與柳府走的太近，恐怕會招來許多麻煩。所以，云儂，還得你自己想辦法。”

洛止舟說著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緩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然后靠近了云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云商啊，你若是想學習經商之道，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你伯父我也曾經讀書破萬卷，心高氣傲，覺著已將這世道悟得清清楚楚，如今上了任才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人生便好像在一條無窮無盡的路上走，所有看到的，聽到的，一直在變，讓人應接不暇。”

“伯父今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們三位姑娘，盡管將這里當自己家便好，不必客氣。”

說罷，只見洛止舟那高大卻略顯佝僂的身軀，拖著沉重而又疲憊的步伐緩緩離開了。

待伯父走后，云宮便迫不及待地為云儂出起了主意，只見她柳眉微蹙，急切地說道：“不如，我們托人去守著柳徑庭，看看他每日都會去哪些地方。只要我們守在他去過的那些地方，總能等到他的。”

云儂卻輕搖著頭說道：“不必如此了。阿姊可還記得柳扶風姑娘，我那日與她相談甚歡。只要我說是去找柳姑娘的，她總不能不見我吧！”

云宮微皺著眉頭問道：“那……你一個人去？還是我陪著你？”

云儂微微揚起下巴，一臉驕傲地說道：“來一丫鬟陪著我便好，可別叫人覺著我連一個丫鬟都用不起。我一個人去尋柳姑娘就好。”

“可方才一路走進來，不見伯父這府里有什么丫鬟。”說罷，洛云儂那明亮的雙眸滿含期待地看向云商。

站在一旁的一苯與萬梨似乎在小聲嘀咕著什么。她倆的神色帶著幾分忐忑與不安，彼此的眼神中透著焦慮。她們也不想讓姑娘為難，到時候回了洛宅，經二姑娘這么一告狀，最壞的情況只怕是——女君會在她倆之中發賣一個。她們只是沒了自由的奴仆，命運全掌握在主子手中，能有什么要求可言。

萬梨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后咬了咬嘴唇，堅定地開口說道：“奴婢同二姑娘一起去吧。”

洛云儂高興得眼睛都亮了起來，趕忙賞了她一支珠釵，還帶著些小驕傲地看向了洛云商，旁敲側擊地說道：“有些主子雖然小氣，丫鬟倒是懂事得很！”

云商見萬梨走到了云儂旁邊，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落寞地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離開了。

“姑娘，萬梨她只是擔心姑娘為難。”一苯連忙解釋道，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

云商神色淡淡地說：“我知道。”